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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长安烬

永徽三年三月初七,卯时三刻,林霁阳站在太极殿的蟠龙阶前,第一千零一次诅咒那碗掺了黄酒的安神汤。

喉间翻涌的酒气像条不安分的蛇,他不动声色地咽下唾沫,指尖死死掐住袖中《礼记》残页一一这是今晨更衣时从兄长书房顺的,皱巴巴的纸角还沾着林霁跃批注的朱砂印。

"江南道贡士林霁阳觐见一-"

唱名声惊得檐角铜铃一颤。林霁阳抬眸望向丹墀之上,兵部尚书林霁跃正立于御座左侧,玄色官袍衬得眉目愈冷,却在与他视线相触时,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唇。

是"慎言"的口型。

鎏金御座上的嘉明帝李穆支着下颌,懒洋洋翻开策论卷:"江南林氏子.……嗯,这手飞白体倒让朕想起你兄长当年的殿试文章。"

林霁阳跪得笔挺,冷汗却已浸透中衣。方才经过廊下时,礼部王尚书特意"提醒"他面圣时要垂首低眉,可此刻天子手中那页纸分明是他的《论漕运疏》一一半月前被林霁跃批注"花团锦簇,空无一物"后扔进废纸篓的旧稿。

"抬起头来。"

清越嗓音似玉磬击鸣,林霁阳下意识仰首,喉间压抑许久的酒气骤然冲破桎梏。

"嗝一一"

余音在穹顶藻井间荡出三重回响。林霁跃手中象牙笏板"咔"地裂开细纹,阶下御史中丞的笔尖在史册上洇出硕大墨点。

李穆忽然轻笑:"林卿,你弟弟的脸比朕新得的越瓷还要透白,点他做探花可好?"

"陛下!"林霁阳以额触地,青砖寒意直透骨髓,"臣愿领......"

"哪个龟孙偷了小爷的包子!"

殿外炸响的怒吼惊散满室死寂。林霁阳怔怔望着滚到眼前的半只胡麻饼,突然认出这油纸包上的虎头纹——前日朱雀大街纵马惊了他车驾的武举狂徒!

季伯风追着肉香闯入偏殿时,正撞见一生中最绮丽的画面。

晨光透过茜纱窗,为那具白玉似的躯体镀上柔金。雪色中衣半褪至肘间,后腰朱砂痣艳如鸽血,亵裤上振翅欲飞的银线仙鹤随主人转身扑棱棱扬起——

"兄台,你屁股挺翘啊!"

话出口的瞬间季伯风就知要糟。飞来的澄泥砚擦着耳畔划过,在墙上砸出个海碗大的凹坑。

"放肆!此乃殿试重地……"林霁阳慌乱拢衣,忽觉这莽夫眼熟:玄色箭袖胡服,虎头战靴,还有腰间晃着的鎏金错银弩——正是前日当街纵马的武举考生!

"原来是你这个目无法纪的竖子!"

季伯风抹去鼻血咧嘴一笑:"巧了!你不就是打嗝震醒承天门守军的林公子?"

屏风轰然倒地。

李穆踏入偏殿时,正见新科探花将武状元骑在身下。林霁阳玉冠斜坠,衣带散作满地流云,手中半块残砚抵着季伯风咽喉;后者玄衣襟口大敞,掌心还攥着条不知从哪扯来的缎带。

"陛下!"林霁跃剑已出鞘三寸,"臣弟向来循礼……"

"林卿莫急。"李穆屈指弹回剑鞘,凤目掠过满地狼藉,"年轻人切磋武艺是好事,只是这招式……"他故意顿了顿,"倒让朕想起波斯进贡的胡旋舞。"

季伯风突然挣出脑袋:"陛下!末将愿娶林公子谢罪!"

"季伯风!本公子要诛你九族——"

"巧了,我爹是陇西节度使,九族里包括三十万边军。"季伯风突然扣住他手腕,"林探花要调兵符,可得先过门。"

林霁阳气结,扬手将残砚砸向那张可恶的笑脸,却听"咔嚓"脆响——砚台正中帝王脚前三寸。

李穆俯身拾起碎片:"上好的虢州澄泥砚,记林卿账上。"

戌时的醉欢阁笙歌初起,林霁阳缩在"听雨轩"猛灌冰镇梅子浆。菱花窗外飘来脂粉香,却压不住他袖间沾染的沉水香——那是季伯风将他按在马背上时留下的。

"霁阳,你逃了琼林宴就为啃鸭掌?"师兄闵琤抱着一摞《周易》推门而入,发间还粘着蓍草,"你哥正满城寻季将军决斗呢。"

"让他去!最好打断那莽夫三条腿……阿姐!再加碟糖醋莲子!"

珠帘叮咚,老板娘红绡扭着水蛇腰进来,葱指戳向他眉心:"小没良心的,季将军扛着八宝鸭在门口蹲了半个时辰,险些被金吾卫当细作抓走。"

林霁阳耳尖骤红:"谁要吃他的鸭……"

话音未落,楼下忽起骚动。红绡蹙眉推窗,正见林霁跃的白驹踏碎满街灯影。

"要命!你哥往这儿来了!"

林霁阳翻过醉欢阁后院墙时,月轮已上柳梢。青石板烙着白日的余温,他提着袍角奔向暗巷,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上马!"

季伯风的声音混着夜风卷来,未等他反应,腰间骤然一紧。天旋地转间,他已被掳上马背,鼻尖撞进混着皂角与铁锈气的胸膛。

"放我下去!"

"你哥的剑离我咽喉只差三寸。"季伯风收紧缰绳,灼热吐息拂过他耳垂,"探花郎,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啊。"

林霁阳抬肘欲击,忽见巷口寒光一闪。多年后他仍记得这个瞬间——季伯风旋身将他护在怀中,羽箭擦着飞扬的发梢没入砖墙,箭尾白翎簌簌震颤。

"抓紧了!"季伯风猛夹马腹,黑骏如离弦之箭窜出深巷,"林霁阳,你究竟惹了多少仇家?"

疾风撕碎未尽的话语。林霁阳攥紧那人衣襟,在颠簸中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原来生死关头,《礼记》里半句也用不上。

子时的更鼓荡过怀远坊时,两道黑影翻进醉欢阁后厨。

"确定是这里?"

"错不了,那探花郎每月初七必来。"蒙面人撬开鸭笼,将蜡丸塞入肥鸭嗉囊,"主子要的漕运图……"

寒光乍现。

蒙面人愕然低头,喉间血线在月下绽开妖异的红。玄衣少年甩去刀上血珠,绣金鱼符在腰间一闪而逝。

"处理干净。"他踢了踢尸体,"告诉主子,狐狸进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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