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柿子树梢时,苏新皓就醒了。陌生的床铺,陌生的木质天花板,还有窗外陌生的鸟鸣。他摸出手机——六点二十,比往常上班时醒得还早。
楼下传来"哗啦哗啦"的泼水声。苏新皓推开窗,看见朱志鑫正赤着脚在井台边冲凉。水珠顺着他小麦色的脊背滚落,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光。似乎是察觉到视线,朱志鑫突然抬头,扬手甩过来一串水珠:"早啊苏公子!"
冰凉的水滴溅在脸上,苏新皓下意识往后缩,后脑勺"咚"地撞在窗框上。朱志鑫的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出息。"左航的声音从隔壁窗飘来。他顶着鸡窝头,眼镜歪在鼻梁上,"人家泼个水你脸红什么?"
"谁脸红了!"苏新皓抓起枕头砸向窗户,却忘了纱窗是关着的。枕头弹回来正中他面门。
楼下朱志鑫笑得直不起腰。
早饭是灶台上温着的红薯粥,配小秦腌的酸萝卜。邓佳鑫坐在门槛上翻病历本,白大褂口袋里插着支钢笔。左航端着碗蹭过去,假装对病历本很感兴趣:"这个'柴胡龙骨牡蛎汤'是治什么的?"
"失眠。"邓佳鑫头也不抬,"你要开一剂?"
左航的勺子"当啷"掉进碗里。
朱志鑫叼着根草茎晃过来,往邓佳鑫碗里丢了个剥好的煮鸡蛋:"后山茶树该修枝了,去不去?"
"今天要去卫生所。"邓佳鑫把鸡蛋掰成两半,蛋黄那半塞回朱志鑫手里,"你胃不好,别空腹喝茶。"
苏新皓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自己辞职时人事总监说的话:"苏经理,你确定要放弃近百万的年薪去山里?"当时他怎么回答的?好像是说想找个能看见星星的地方。
"发什么呆?"朱志鑫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待会儿带你们去赶集,买点生活用品。"
山里的集市比城里早市热闹十倍。卖竹编的老汉和卖山货的妇人挤作一团,活鸡活鸭在笼子里扑腾。左航蹲在一个卖旧书的摊子前挪不动步,手指小心抚过泛黄的《本草纲目》。
"想要?"邓佳鑫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左航触电般缩回手:"就、就看看..."
邓佳鑫直接掏钱买了下来,书脊上还沾着晒干的草药屑:"卫生所缺本工具书。"
苏新皓这边正被朱志鑫按着试苗银手镯。"辟邪的,"朱志鑫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们这儿半夜有山鬼专抓细皮嫩肉的城里人。"银匠老头配合地发出"呜呜"怪叫。
小秦抱着堆布料挤过来:"朱哥!扯布做新窗帘吧?你屋里那套都晒褪色了。"
"用我那条蓝染布,"邓佳鑫突然说,"反正放着也是落灰。"
朱志鑫擦银镯的手顿了顿。那是张极去年从云南寄回来的土布,说是给客栈添点颜色。
"行啊,"他最终笑着应下,"正好配新来的两位少爷。"
回程时下起了太阳雨。左航把书揣在怀里怕淋湿,自己倒被浇成了落汤鸡。邓佳鑫看不下去,分了他半边伞。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走在田埂上,左航紧张得同手同脚。
"邓医生,"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们这儿...经常下雨吗?"
邓佳鑫望着远处雨雾中的山峦:"嗯,秋天最多。"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张极撑着这把伞送他去卫生所值班。伞骨现在还有些歪,修了几次都没修好。
前面传来朱志鑫的大嗓门:"苏新皓!你把我箩筐里的豆腐压碎了!"
"明明是你自己颠碎的!"
"我背了十年背篓从没碎过豆腐!"
小秦举着片芋头叶挡雨,笑得直不起腰。邓佳鑫看着雨中打闹的两个人,突然觉得胸口某处松动了一点。像是经年累月的积雪,终于被春风吹开条缝隙。
左航悄悄把伞往他那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湿透了。
晚饭后,朱志鑫搬出个桐木箱子。"客栈传统,"他拍掉箱盖上的灰,"新人要抽个守夜物件。"
苏新皓抽到盏马灯,左航是旧口琴,邓佳鑫默默把抽到的桃木剑塞给了小秦。
"我守前半夜。"苏新皓举起马灯,暖黄的光晕染在他眉梢。
朱志鑫倚在门框上啃野山楂,酸得眯起眼:"怕黑可以求我陪你。"
"滚。"
星光渐渐亮起来。客栈的老瓦片泛着青灰色的光,远处传来隐约的蛙鸣。苏新皓听见后院传来口琴声,断断续续的《茉莉花》。前厅柜台后,邓佳鑫就着煤油灯写病历,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朱志鑫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递来一碗温热的米酒:"尝尝,用后山泉水酿的。"
酒碗相碰,荡开一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