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玄关处堆着几袋垃圾,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味。父亲昨晚又喝多了,现在估计还在卧室里昏睡。原野歌踢掉鞋子,径直走向浴室。她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啦啦冲在受伤的膝盖上,血丝顺着小腿流进排水口。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惨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她凑近镜子,突然对着里面的自己竖起中指:"看什么看?窝囊废。"
晚饭是便利店买的饭团。原野歌坐在窗边啃着冷掉的米饭,透过玻璃能看到对面公寓亮着的灯光。那些窗户后面是不是也有像她一样的人?被学校里的混蛋欺负,回家还要面对一屋子烂摊子?
手机震动起来,班级群消息不断弹出。林美琪发了一张自拍,背景明显是某家高档餐厅,配文"谢谢亲爱的生日惊喜~"。底下跟了一长串彩虹屁,还有人@了原野歌:"透明人要不要来蹭饭啊?反正你爸也不会给你过生日吧哈哈"
原野歌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得厉害。她多想打出一串恶毒的诅咒,多想把林美琪虚伪的笑脸撕碎——但她最后只是退出聊天界面,把手机扔到床上。
"......操。"
她蜷缩在床边,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膝盖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但比起胸口的闷痛根本不算什么。为什么只有她活得这么狼狈?为什么那些人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枕头下的美工刀硌着她的腰。原野歌把它抽出来,刀刃在昏暗的房间里泛着冷光。她想起莫雨手臂上那些疤痕——是不是划下去的那一刻,真的能忘记所有痛苦?
刀尖轻轻抵住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战。只要稍微用力,皮肤就会裂开,鲜血会涌出来,然后......
"我他妈在干什么?"原野歌猛地扔开美工刀,喉咙里挤出一声哽咽。她抓起外套冲出家门,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像是在为她引路。
原野歌头也不回地冲进夜色中。夜风吹在脸上,带走了一些混沌的思绪。她抬头看向天空,发现云层散开,露出几颗星星。
"......妈的。"她揉了揉眼睛,突然笑了起来,"真他妈矫情。"
但当她回到家,看到父亲醉倒在客厅地板上,手里还攥着空酒瓶时,那个笑容消失了。她轻手轻脚地跨过父亲的身体,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背包,开始往里面塞东西——几件衣服、存了好久的零钱、母亲离开前留给她的那条项链......
天亮前,原野歌站在月台上,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车票。远处,火车鸣笛声划破黎明。
"......傻逼们,"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站台竖起中指,"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火车进站时,她似乎看到莫雨站在远处的柱子后面,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但当她眨眨眼,那里什么也没有。
原野歌踏上火车,把书包甩在座位上。窗外,城市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她摸出口袋里的美工刀,看了几秒,然后把它扔出了窗外。
"再见,"她轻声说,"还有......谢谢。"
火车启动的瞬间,原野歌闭上眼睛。膝盖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奇怪的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疼痛终会过去,而前方,或许真的有光。
"下一站,南城站,请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广播里的女声机械地响起。原野歌抬头看向窗外,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远处,高楼大厦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比她生活的小城大了不知多少倍。
靠...这么大?
她咽了咽口水,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地图都没查过。莫雨说的那个咖啡馆在哪?怎么走?今晚住哪?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胃部开始绞痛。
妈的,被那个神经病女人骗了!
但火车已经减速进站,没有回头路了。原野歌抓起背包,随着人流挤向车门。热浪扑面而来,南方的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瞬间让她后背渗出一层薄汗。
车站大厅人潮汹涌,各种口音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原野歌站在指示牌前,努力辨认着方向。莫雨给她的纸条上写着"边缘咖啡馆,梧桐区青石路27号"。
边缘?真他妈会起名字,怎么不直接叫' loser 聚集地'?
她撇撇嘴,跟着手机导航走向地铁站。地铁比想象中拥挤十倍,她被挤在一个腋毛浓密的大叔和一个香水浓到刺鼻的女人中间,差点窒息。
我操这什么生化武器?喷这么多是想熏死蚊子还是熏死人?
半小时后,原野歌站在梧桐区的街道上,有些恍惚。这里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狭窄的巷子两边是高大的梧桐树,树荫下散落着各种小店,空气中飘着咖啡和面包的香气。
青石路27号是一栋老式洋房改建的店铺,门口挂着木质招牌:"边缘咖啡馆",下面一行小字:"欢迎所有不合时宜的灵魂"。
啧,酸掉牙了。
原野歌翻了个白眼,却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T恤黏在皮肤上。她突然很想转身就跑,随便买张票回家,哪怕要面对林美琪的嘲笑和父亲的醉醺醺。
"你打算在门口当雕塑吗?"
一个男声从头顶传来。原野歌抬头,看到二楼窗户探出半个身子——男人约莫三十岁左右,乱糟糟的卷发,下巴上留着胡茬,右耳上三个银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原野歌嗓子发干,"莫雨让我来的。"
男人的眉毛挑了一下:"啊,那个小女巫。"他缩回头,几秒后出现在门口,穿着沾满颜料的牛仔裤和松垮的白色T恤,"进来吧,外面热死了。"
咖啡馆内部比想象中宽敞,复古装修,墙上挂满抽象画和黑白照片。最里面是一架老钢琴,几个看起来像大学生的年轻人围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
"我叫阿森。"男人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玻璃杯,倒满柠檬水推给她,"莫雨说你会来,但我没想到这么快。"
原野歌警惕地盯着水杯没动:"她跟你什么关系?"
阿森耸耸肩:"偶尔会给我送些'迷路的小羊'。"他指了指楼上,"三楼有空房间,你可以暂时住下。每周帮忙打扫咖啡馆20小时抵房租,愿意的话可以从明天开始打工,时薪按本地最低标准算。"
这就完了?不问问我为什么来?不查身份证?不怕我是小偷或者杀人犯?
原野歌皱起眉头:"你经常这样收留陌生人?"
"只收留有趣的。"阿森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莫雨挑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原野歌突然感到一阵无名火。这些人都怎么回事?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好像她是什么需要拯救的可怜虫。
"我不需要施舍。"她硬邦邦地说,"我可以付钱。"
阿森没生气,反而笑了:"当然可以。单人间每月2000,押一付三,现在交钱?"
操!
原野歌脸一下子涨红。她全部积蓄加起来不到五百块。
"我...我可以打工。"她咬着牙说。
阿森点点头,好像早就料到这个回答:"那就这么定了。要看看你的房间吗?"
三楼的房间很小,但干净得出乎意料——单人床、书桌、衣柜,甚至还有个小阳台。浴室是公用的,在走廊尽头。原野歌站在房间中央,背包滑落到地上。
"还行吗?"阿森靠在门框上问。
比我家强一百倍,靠。
"凑合吧。"原野歌故作冷淡,"厕所干净吗?"
"每天打扫两次。"阿森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饿了吗?楼下有简餐,第一顿算我请。"
原野歌的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抗议。她昨晚到现在只吃了那个冷饭团。
"...谢谢。"她挤出一个词,感觉舌头像打了结。
下楼时,阿森突然问:"所以,为什么逃跑?"
原野歌的脚步猛地顿住。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关你屁事!你以为请顿饭就能打听我的事?傻逼!
"不是逃跑。"她听见自己冷冰冰的声音,"是离开。"
阿森回头看她一眼,眼神出奇地平静:"有区别吗?"
"逃跑是被追着跑,离开是主动走。"原野歌攥紧拳头,"那群垃圾不值得我跑。"
阿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他指了指靠窗的座位:"坐那吧,我去弄吃的。"
原野歌坐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她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窗外,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说笑着走过,书包上挂满叮当作响的饰品。
傻逼中学生,早晚你们也会知道社会有多恶心。
阿森端来的餐盘上是一份金黄色的蛋包饭和蔬菜沙拉,旁边放着一杯冰奶茶。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做了招牌款。"他把餐具递给她,"吃吧。"
蛋包饭热气腾腾,用番茄酱画着一个笑脸。原野歌盯着那个笑脸,突然有种想把它捣烂的冲动。
装什么亲切,假惺惺的。
但她还是拿起了勺子。第一口饭进嘴的瞬间,胃部传来一阵痉挛——太好吃了,柔软蓬松的蛋皮,里面是炒得恰到好处的米饭,混合着蘑菇和鸡肉的香气。
操,怎么这么好吃...
原野歌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整盘饭,连沙拉都没剩下。吃完才发现阿森一直坐在对面看她,眼神让她很不舒服——不是同情,不是好奇,而是一种...平静的理解。
"够吗?要再加点吗?"他问。
"不用。"原野歌擦了擦嘴,"明天我干什么活?"
"早上九点开门,先学怎么用咖啡机。"阿森收起餐盘,"现在你可以去熟悉下环境,或者休息。晚上七点咖啡馆有开放麦,感兴趣可以来听。"
原野歌点点头,转身上楼。关上门后,她一头栽倒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
这算什么?新的开始?别搞笑了,你只是从一个地狱跳到另一个未知的地方罢了。
但床单有阳光的味道,枕头柔软得不可思议。窗外传来隐约的蝉鸣和远处街道的车流声,陌生却莫名安心。原野歌的意识渐渐模糊,膝盖上的伤口不再疼痛,她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原野歌摸出手机,晚上8:17,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父亲的。班级群里,有人@她:"透明人今天没来上课耶,该不会终于自杀了吧?"后面跟着一串哈哈哈的表情。
一群畜生,巴不得我死是吧?老子偏要活得好好的!
她关掉群通知,轻手轻脚地下楼。咖啡馆比白天热闹许多,角落里的小舞台上,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正在朗读诗歌。台下坐着二十几个人,有的专注聆听,有的小声交谈。
阿森在吧台后面忙碌,看到她便招手:"睡得好吗?"
原野歌点点头,目光扫过价目表:"一杯美式多少钱?"
"员工免费。"阿森推给她一个马克杯,"不过第一次建议喝点温和的,卡布奇诺怎么样?"
谁要喝那种甜兮兮的东西?
"美式就行,黑的。"原野歌固执地说。
阿森耸耸肩,开始操作咖啡机。原野歌观察着他的动作——修长的手指,手腕上色彩斑斓的纹身,小臂上几道浅浅的疤痕。
这家伙也不是什么乖宝宝嘛。
咖啡的苦香弥漫开来。阿森把杯子递给她:"小心烫。"
原野歌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随即被苦得皱起脸。这玩意儿比想象中难喝十倍,像在喝烧焦的轮胎。
妈的,什么鬼东西!
但她硬是咽了下去,不肯在阿森面前露怯。
"第一次喝黑咖啡?"阿森似笑非笑地问。
"不是。"原野歌嘴硬,又喝了一口,这次稍微适应了些,"挺好喝的。"
阿森没拆穿她,转身去服务其他客人。原野歌捧着咖啡,悄悄打量着咖啡馆里的人——有埋头写作的文艺青年,有讨论哲学的大学生,甚至还有几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刚下班的上班族。没人对她这个陌生人多看一眼,这感觉...出奇地好。
诗歌朗诵结束后,一个背着吉他的男生上台开始弹唱。歌声低沉温柔,歌词关于远行和告别。原野歌不知不觉听入了神,直到咖啡见底才回过神来。
矫情,但...还行吧。
她正准备上楼,阿森叫住她:"明天早餐七点半到九点,过时不候。"
原野歌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那个...莫雨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阿森擦着咖啡杯,"她像候鸟,来无影去无踪。"
神神叨叨的神经病。
回到房间,原野歌发现床上多了一套干净的毛巾和洗漱用品。还有一张便条:"浴室柜子里有备用牙刷和牙膏。—A"
多管闲事
但她还是拿着毛巾去了浴室。热水冲在身上的瞬间,原野歌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咬住嘴唇,把脸迎向水流。
不准哭,傻逼,有什么好哭的?
但眼泪还是混着热水流下来。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记得她可能需要一条干净的毛巾。
夜深了,咖啡馆的喧闹渐渐平息。原野歌躺在陌生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父亲的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按了静音。
喝醉了吧?发现女儿不见了才想起来找?晚了,老混蛋。
窗外,一轮明月挂在梧桐树梢。原野歌翻身面对墙壁,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膝盖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为什么要逃离那个地方。
林美琪现在在干嘛?肯定在跟那群跟班嘲笑我吧。"看啊,那个透明人终于滚蛋了。
胸口又闷又痛,像压了块石头。原野歌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上。夜风微凉,带着不知名的花香。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睡不着?"
声音从下面传来。原野歌低头,看到阿森坐在二楼的小阳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嗯。"她没否认。
"下来喝杯热牛奶?"阿森合上书,"助眠的。"
原野歌本想拒绝,但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几分钟后,她坐在咖啡馆的后院里,捧着一杯加了蜂蜜的热牛奶。阿森坐在对面,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所以,"他轻声问,"那群人做了什么?"
原野歌的手指收紧,牛奶差点洒出来。
关你屁事!少在这装知心大叔!
但夜风太温柔,月光太明亮,牛奶太温暖。话到嘴边变成了:"...他们让我觉得自己是透明的。"
阿森点点头,没有追问细节:"高中时的混蛋总是特别有创意,能把人伤得千奇百怪。"
"你也遇到过?"原野歌忍不住问。
"比你想的还糟。"阿森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几道疤痕,"十七岁那年我留了遗书,跑去铁轨边坐着。"
原野歌屏住呼吸:"然后呢?"
"然后下雨了。"阿森笑了笑,"我坐在那儿等火车,突然被淋成了落汤鸡。冷得要命,突然觉得为了那群傻逼冻死太不值了,就回家了。"
就这么简单?
"后来呢?"
"后来我退学,四处流浪,最后在这里安定下来。"阿森喝了一口自己杯里的东西,原野歌闻到酒精的味道,"那些曾经让我想死的事,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可笑。"
原野歌低头看着自己的牛奶:"...我觉得我忘不掉。"
"不需要忘掉。"阿森的声音很轻,"只需要学会不再被它们定义。"
夜风吹过院子里的梧桐树,树叶沙沙作响。原野歌突然发现自己在哭,眼泪无声地掉进牛奶里。
操,太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