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玄关的穿衣镜照出我脖颈的掐痕,像条垂死的紫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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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被甩上的闷响,像一记重锤砸在蒋亦安的耳膜上。隔绝了外面湿冷的空气,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存在的希望。车厢内弥漫着昂贵的皮革味、极淡的雪松调车载香氛,还有身边男人身上那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存在感。
引擎无声启动,平稳滑入车流。隔绝了雨声的车厢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嘶嘶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得胸腔发麻。
蒋另安就坐在他旁边。距离很近。近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的热量,近到每一次呼吸都不可避免地吸入属于蒋另安的、带着冷冽须后水气息的空气。那气息像无形的蛛网,将他层层裹缚。
他僵硬地贴着冰凉的车门,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维持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抵抗着那阵因低血糖和剧烈情绪波动而不断翻涌的眩晕。
车子行驶得很稳,速度却并不慢。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车窗上拉出模糊扭曲的光带。蒋亦安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也不敢问。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他像一只被猛兽叼回巢穴的猎物,等待着未知的、更残酷的审判。
车厢里的沉默像不断加压的深海,沉重得令人窒息。蒋另安没有看他,只是沉默地望着前方。侧脸的线条在车窗透进来的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冷硬如铁铸,下颌线绷紧,唇线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那股压抑着的、如同休眠火山般的力量感,无声地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就在蒋亦安以为这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时——
一只大手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
带着薄茧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攫住了他靠近车门一侧的肩胛骨!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钳制,五根手指如同钢钳般深深陷进皮肉里,隔着不算厚的毛衣,瞬间传递来尖锐的疼痛!
“呃……”蒋亦安痛得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下意识地想缩肩挣脱。
“再跑试试?”蒋另安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低沉得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碴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他终于侧过头,深邃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探针,死死钉在蒋亦安瞬间变得煞白的脸上。
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蒋亦安无法解读、也不敢解读的情绪——有被激怒的狂躁,有被挑战权威的冰冷,有某种被深深刺伤的痛楚,还有一丝……近乎偏执的、令人胆寒的占有欲?
他掐着他肩胛骨的手指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仿佛要将那块骨头捏碎,要在他身上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卫星找不到的地方,”蒋另安的呼吸灼热地喷在蒋亦安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背叛后的嘶哑,“我掘地三尺也能把你挖出来。蒋亦安,别挑战我的耐心。”
那巨大的、带着羞辱和剧痛的钳制,还有那近在咫尺、充满了侵略性和绝对掌控的冰冷话语,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蒋亦安的心脏,再用力搅动!巨大的屈辱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那声濒临崩溃的呜咽。眼眶酸胀得厉害,视线瞬间变得一片模糊。
他不敢挣扎,也无力挣扎。只能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玩偶,僵硬地承受着肩胛骨处那几乎要将他骨头捏碎的剧痛,承受着那如同实质般将他钉死在原地的、冰冷刺骨的目光。身体深处那点可悲的、卑劣的贪恋,在这绝对的暴力和掌控面前,被碾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彻骨的恐惧。
车子驶离了喧嚣的城区,拐入一片依山傍水、环境清幽的高档别墅区。道路两旁是精心修剪的树木,路灯散发着柔和而冰冷的光晕。越是靠近,蒋亦安的心脏就沉得越低,那股熟悉的、如同坟墓般的压抑感,透过车窗沉沉地压了过来。
车子最终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巨大欧式别墅前停下。铁艺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这里,是蒋万的家。是八年前将他放逐的起点,也是他拼尽全力想要逃离的梦魇之地。
司机迅速下车,为蒋另安打开车门。冷冽的空气再次涌入。
蒋另安松开了钳制着蒋亦安肩胛骨的手。那骤然消失的剧痛和巨大的压力,让蒋亦安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虚脱。肩胛骨处残留着清晰的、如同被烙铁烫过般的钝痛,提醒着他刚才的屈辱。
“下车。”蒋另安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不容置疑。他率先下车,高大的身影立在车门外,投下长长的阴影,将车内蜷缩的蒋亦安完全笼罩。
蒋亦安的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那空气却无法抵达他灼痛的肺腑。他扶着冰凉的车门框,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僵硬麻木的双腿支撑着身体,踉跄地下了车。双脚踩在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一阵虚浮。
别墅大门敞开着,里面透出明亮到近乎刺眼的暖黄色灯光,如同巨兽张开的、等待吞噬的口。
蒋另安没有看他,径直迈步朝里走去。皮鞋踏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回响。那脚步声在空旷的玄关里回荡,如同敲在蒋亦安紧绷的神经上。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一步,沉重地跟在后面,踏入那扇代表着过去所有痛苦和压抑的大门。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上倾泻下璀璨而冰冷的光芒,照亮了奢华却毫无温度的玄关。空气里弥漫着昂贵家具的木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一面巨大的、镶嵌在金色边框中的落地穿衣镜,正对着入口。
蒋亦安几乎是下意识地、如同被催眠般,抬眼看向那面镜子。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是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青黑。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几缕发丝遮住了他惊恐未定的眼睛。嘴唇被他自己咬破,渗着一点暗红的血丝。整个人透着一股被风雨摧残过后的、摇摇欲坠的脆弱。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左侧脖颈靠近锁骨的位置,毛衣的圆领下方,赫然印着几道清晰无比的、深紫色的指痕!
是刚才在车里,蒋另安掐住他肩胛骨时,因为剧烈的挣扎和对方失控的力道,手指上移,在他脖颈脆弱处留下的、如同烙印般的痕迹!
那痕迹在惨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刺眼,边缘甚至有些微微的肿胀,像一条垂死的、丑陋的紫藤,死死缠绕在他的脖颈上,无声地宣告着刚才那场暴力的发生,宣告着他无法挣脱的、被掌控的屈辱地位。
蒋亦安的瞳孔骤然缩紧!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示众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抬手,想要去捂住那耻辱的印记,手指却颤抖得厉害,根本抬不起来。镜子里那双惊恐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那处掐痕,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就在这时——
一个沉甸甸的、如同闷雷滚动、带着积威和压抑怒火的苍老声音,骤然从二楼楼梯口的方向,如同巨石般狠狠砸落下来,带着令人心脏骤停的威压,瞬间填满了整个奢华而冰冷的空间:
“跪下!”
两个字,冰冷、短促、不容置疑。像两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蒋亦安的脊背上。
蒋亦安的身体剧烈地一颤!那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连血液都似乎被冻结了。膝盖一软,几乎就要不受控制地弯下去。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对父权威严的恐惧和驯服。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楼梯上方的阴影里,站着蒋万。
五十六岁的男人,身材依旧高大挺拔,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色家居服,背脊挺直如松。灯光从他头顶斜上方打下来,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使得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更加深陷,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般的怒火和一种深沉的失望。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玄关里的两人,目光如同冰冷的审判之剑,先是在蒋亦安惨白的脸上和脖颈那刺目的掐痕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钉在了站在稍前方的蒋另安身上。
空气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沉重的威压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刺耳的脆响,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是从客厅通往餐厅的拱门阴影处传来的。
蒋亦安和蒋另安的目光,几乎同时被那声音吸引过去。
只见张晓燕端着一个小小的描金骨瓷茶盘,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没有存在感的影子。她穿着素净的家居服,微垂着眼睑,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沉默寡言的表情。刚才那声脆响,是她手中精致的瓷勺,无意间碰到了同样精致的骨瓷杯沿发出的。
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成了视线的焦点,只是微微低着头,看着茶盘里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红茶。灯光从侧面照过来,在她低垂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但刚才那一声脆响,在此时此地,却像一滴冷水落入了滚油,瞬间引爆了某种压抑到临界点的东西。
蒋万的目光更加阴沉,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他紧紧盯着蒋亦安脖颈上的掐痕,又扫过张晓燕那沉默的身影,最后落在蒋另安那张冷硬如铁的脸上。那眼神充满了被挑战权威的暴怒和对眼前这混乱局面的极度不满。
就在蒋万似乎要再次爆发,用更严厉的呵斥将蒋亦安彻底压垮的瞬间——
一直沉默地站在蒋亦安前方半步之遥的蒋另安,突然动了!
他猛地转身!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爆发力。
在蒋亦安根本来不及反应、大脑一片空白的刹那,一只带着惊人热度、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他冰冷僵硬的手腕!那力道极大,攥得他腕骨生疼。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
蒋亦安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向前一带,踉跄一步,然后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硬地、彻底地护在了身后!
蒋另安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完全挡在了他和父亲蒋万之间。那宽阔坚实的后背,瞬间隔绝了父亲那如同冰锥般刺骨的、充满威压和怒火的视线。
蒋亦安猝不及防地被拽到蒋另安身后,手腕还被对方死死攥着,那滚烫的温度和巨大的力量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他惊愕地抬起头,只能看到蒋另安后颈紧绷的线条和那如同磐石般稳定、却又蓄满爆发力的宽阔肩背。
死寂。
比刚才更加沉重、更加紧绷的死寂,如同拉满的弓弦,下一秒就要断裂!
蒋另安微微仰起头,目光毫无畏惧地迎向楼梯上方阴影里那双充满暴怒的眼睛。他的喉结极其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又像是在积蓄着足以撕裂一切的巨大力量。下颌线绷紧如刀锋,侧脸的线条冷硬得如同钢铁铸就。
然后,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某种被彻底碾碎的决绝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暴戾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悍然炸响在这死寂的、冰冷的、象征着父权绝对统治的空间里,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星的重锤,狠狠砸在地面:
“爸,”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与火,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宣告,“您动他一下试试。”
蒋另安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滚烫的暴戾和一种彻底撕裂过往的决绝,悍然炸开在这座象征着父权绝对统治的冰冷堡垒里。
余音在挑高的奢华空间里震荡、回响,撞在水晶吊灯上,撞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撞在每一件昂贵的、毫无生气的摆设上,最后沉沉地砸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末梢。
死寂。
令人窒息的、如同真空般的死寂。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蒋亦安被蒋另安死死地护在身后,手腕还被对方那只滚烫的、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着。那力道极大,指节深陷进他腕骨脆弱的皮肉里,带来尖锐而持续的疼痛,几乎要将他纤细的骨头捏碎。这疼痛如此清晰,如此霸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暴力的占有意味,反而成了此刻唯一能支撑他站立、不至于瘫软下去的东西。
他被迫紧贴着蒋另安宽阔的后背。隔着不算厚的西装面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紧绷如铁的肌肉线条,感受到那具高大身躯里此刻正压抑着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巨大力量。属于蒋另安的、混合着冷冽须后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烟草气息的强大存在感,如同一个滚烫的囚笼,将他密不透风地笼罩、禁锢。
他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腕骨被钳制的剧痛和肩胛骨残留的钝痛。视线被蒋另安的后背完全遮挡,他看不到父亲蒋万此刻的表情,但那陡然降临的、几乎要将空气都冻裂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冰锥,从楼梯上方沉沉地刺下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似乎要凝固。
楼梯上方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一片死寂。
蒋万站在那里,像一尊骤然冷却的熔岩雕像。灯光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浓重的、不断扭曲蠕动的阴影。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暴怒、被当众忤逆权威的极度羞辱,还有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深沉的惊愕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他死死地盯着挡在蒋亦安身前的蒋另安,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利刃,试图穿透那具挺拔如松的身躯,将后面那个“祸根”彻底凌迟。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沉重地压迫着每一个人的肺腑。
“呵……”
一声极低、极沉,带着浓重鼻腔音,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饱含着无尽怒火和冰冷嘲讽的短促气音,终于从蒋万的喉咙里滚了出来。
这声音打破了死寂,却比死寂更令人心胆俱裂。
紧接着,是手杖底端那沉重的金属包头,狠狠地、带着一种发泄般的暴戾,刮擦在光洁坚硬的大理石楼梯台阶上!
“嘎吱——!”
刺耳!尖锐!如同用指甲刮过玻璃,又像野兽濒死前的嘶鸣!
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恶意,瞬间撕裂了所有紧绷的神经!
蒋亦安的身体猛地一颤,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哭腔的抽气。攥着他手腕的那只大手,力道瞬间又加重了几分,捏得他腕骨发出一声细微的、不堪重负的轻响,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楼梯上,蒋万动了。
他没有再看蒋另安,也没有再看被挡在后面的蒋亦安。他像是彻底无视了这对兄弟的存在。他拄着手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走下楼梯。那沉重的金属包头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那令人牙酸的、尖锐的刮擦声,在空旷死寂的客厅里回荡,如同丧钟敲响。
每一步,都带着山岳般的威压和冰冷的、无声的宣判。
他走下楼梯,脊背依旧挺直,但脚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重。他径直走向客厅深处,走向那巨大的、冰冷的真皮沙发。他的目光甚至没有扫过玄关这边,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撼动整个家族根基的激烈对峙,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影。
然而,就在他经过客厅通往餐厅的拱门阴影处时,他的脚步,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停顿了一瞬。
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那个角落。
张晓燕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端着那个小小的描金骨瓷茶盘,静静地站在阴影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是,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刚才蒋万手杖刮擦台阶那刺耳的声响响起时,她端着茶盘的手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此刻,蒋万那冰冷目光的扫视,让她如同被无形的针扎中。她端着茶盘的手又是一抖。
“啪嗒!”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压抑。
那柄精致的、刚才不小心碰到杯沿发出脆响的瓷勺,这次终于彻底脱离了控制,从微微倾斜的茶盘边缘滑落,掉在了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摔得粉碎!
细小的、锋利的白色瓷片四散飞溅。
张晓燕的身体猛地一僵!端着茶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细微而急促地颤抖着。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摊刺眼的碎片,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脸色在灯光的阴影下显得更加灰败。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蒋万,也不敢去看玄关那边的任何一个人。
这声碎裂,如同一个突兀的、充满讽刺的休止符。
蒋万的脚步没有再停顿。他只是发出了一声更加低沉、更加冰冷的、饱含了无尽厌弃和烦躁的轻哼,仿佛在厌恶着这接二连三的、不合时宜的噪音。他不再停留,径直走到沙发前,背对着所有人,重重地坐了下去。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沉闷声响。
巨大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笼罩了整个空间。空气里只剩下张晓燕那压抑到极致的、细微颤抖的呼吸声,和地上那摊刺目的碎瓷片,无声地宣告着某种东西的彻底碎裂。
蒋亦安僵硬地被禁锢在蒋另安身后,手腕的剧痛和心脏的狂跳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感觉到身前这具高大身躯散发出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灼热气息,也感受到那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的牵引。
然后,蒋另安动了。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被他护在身后的蒋亦安。他只是攥着那只冰冷颤抖的手腕,用一种近乎拖拽的、不容抗拒的力道,强硬地拉着蒋亦安,转身就朝着通往二楼的宽阔楼梯走去。
他的步伐很大,很急,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气和一种急于逃离这窒息空间的迫切。
蒋亦安被他拖得踉踉跄跄,手腕几乎要被捏断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虚浮的脚步好几次差点踩空楼梯。他被迫跟上这近乎粗暴的牵引,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视线余光扫过客厅——蒋万依旧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里,如同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张晓燕依旧僵立在阴影里,低着头,面对着地上那摊碎瓷,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泥塑。
二楼走廊空旷而漫长,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却吸不走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身后客厅里弥漫上来的、无形的硝烟味。壁灯散发着幽暗昏黄的光线,将两侧紧闭的房门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蒋另安没有丝毫停顿,拉着蒋亦安径直走向走廊最深处。那里光线最暗,只有尽头一扇紧闭的深色房门。
他停在门前,终于松开了那只几乎要被捏碎的手腕。
骤然失去那强硬的支撑和束缚,蒋亦安身体一晃,踉跄着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被松开的手腕立刻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和血液回流带来的酸麻肿胀感,皮肤上清晰地印着几道深紫色的指痕,与脖颈上那道垂死的紫藤遥相呼应。
他喘息着,抬起惊恐未定的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蒋另安背对着壁灯的光源,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走廊里投下浓重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