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连绵的阴雨终于驱散了西山的血腥气。浑浊的雨水顺着城墙沟壑流淌,将凝固的血痂冲刷成暗红的细流,渗入焦黑的土地。狼隼部已拔营东进,留下一座空城和遍野的尸骸。当大晟朝姗姗来迟的援军——一支由各地杂牌军拼凑的万人队伍——踏入镇西关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将军!快看!”一名斥候指着校场中央,声音发颤。
援军主将李勉催马向前,只见泥泞中倒伏着一具具尸体,甲胄破碎,兵器散落。在尸骸中央,一柄长戈斜插地面,戈头虽被雨水冲刷,仍残留着暗褐色的血渍,云纹雕刻处凝结着半透明的血痂,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冷芒。戈旁不远处,一具身着残破皮甲的尸体面朝下趴着,后心的箭伤早已被雨水泡得发白。
“是萧凛……萧将军!”随行的老兵认出了那柄破阵戈,猛地滚下马鞍,扑到尸体旁,颤抖着翻过死者的脸——正是萧凛,他双目微阖,嘴角凝固着一丝未竟的苦笑,仿佛到死都在嘲弄这迟来的“援军”。
李勉翻身下马,走到破阵戈前,伸手欲拔,却觉入手沉得惊人,且戈身隐隐传来一股寒意。他身后的士兵们看着满地的惨状,又看看萧凛死不瞑目的脸,不少人低下了头,脸上写满羞愧。谁都知道,若这支援军能早到一日,甚至半日,镇西关或许就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丞相有令,”李勉身后的传令官打破沉默,声音刻板而冷漠,“萧凛虽力战身死,但终失西山关,其功过暂且不论。着令收敛遗体,缴收兵器,残部整编归建。”
“缴收兵器?”老兵猛地抬头,怒视传令官,“这破阵戈是萧家世代忠良的信物,也是萧将军用命换来的……”
“放肆!”传令官厉声打断,“此乃朝廷旨意!萧凛已死,其所属兵器自当入库封存。再敢多言,以扰乱军心论处!”
李勉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按旨意办吧。”他看着士兵们将萧凛的尸体抬走,又看着破阵戈被强行从泥土中拔出,戈尖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仿佛在悲鸣。他知道,萧凛的死,不仅仅是一个将领的阵亡,更是大晟朝最后一点血性的崩塌。
阴冷潮湿的武库里,蛛网遍布,灰尘厚积。破阵戈被随意地靠在墙角,戈头的血痕已彻底干涸,变成暗紫色的硬块,云纹雕刻显得模糊而狰狞。它的旁边,堆放着锈迹斑斑的刀枪、断裂的旗杆,以及无数从战场上回收的残破兵器。偶尔有武库小吏进来巡查,也只是匆匆扫过一眼,从未有人驻足。这柄曾在西山关染尽鲜血的金戈,如今像一个被遗忘的英雄,在黑暗中沉默着,无人问津。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边关小镇的集市上热闹非凡。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蹲在兵器摊前,好奇地打量着摊上的旧货。他叫小石头,是镇上铁匠的学徒,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像传说中那样的大将军。
“大叔,这柄戈怎么卖?”小石头指着摊位角落的一柄长戈——正是那柄破阵戈,不知何时从京城武库流落到了民间,辗转来到这个小镇。戈头的血痂已被磨去不少,但刀劈斧砍的痕迹依旧清晰,戈柄上的粗布也已磨损,露出里面深色的木质。
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兵,瞥了破阵戈一眼,不屑地说:“那破玩意儿?送你都嫌沉。当年在西山关捡的,血糊淋啦的,晦气!”
小石头却眼睛一亮。他曾听师父讲过西山关的故事,讲过一个叫萧凛的将军,手持金戈力战至死。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破阵戈,入手果然极沉,却让他莫名地感到一股力量。他摸了摸戈头的缺口,又摸了摸柄上的缠布,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场惨烈的厮杀。
“大叔,我用这个换行不行?”小石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磨了很久的铁块,那是他攒了很久的宝贝。
老兵看了看铁块,又看了看小石头期待的眼神,不耐烦地挥挥手:“拿走拿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小石头欣喜若狂,抱着破阵戈跑回铁匠铺。师父看到这柄来历不明的戈,先是一惊,待看清戈头的云纹时,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这……这是破阵戈?!”
原来,师父年轻时曾在玄甲卫中当过兵,见过萧家将的兵器。他颤抖着接过破阵戈,用油污的布仔细擦拭着戈身:“好孩子,你知道这是谁的戈吗?这是萧凛将军的戈啊!当年在西山关……”
师父将当年听到的西山关之战娓娓道来,讲到萧凛率残兵死战,讲到破阵戈染血封喉,讲到援军 arrive 时只看到一座空城和遍地尸骸。小石头听得入了神,望着手中的破阵戈,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向往。
已是新朝初年,大晟王朝早已覆灭。一支新组建的边军正在校场操练,口号声震天。校场边缘,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轮椅上,看着士兵们操练,眼神矍铄。他正是当年的小石头,如今已是一位战功赫赫的老将,人称“石老将军”。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千夫长,正是他的孙子。少年手中握着一柄长戈,戈头光亮如新,唯有靠近柄处,还保留着几道当年的刻痕,以及隐约可见的、被无数次打磨却始终无法完全去除的暗红色印记。
“爷爷,”少年忍不住问道,“您总说这柄戈有故事,到底是什么故事啊?”
石老将军笑了笑,抬头望向远方的山峦,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西山。他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有力:“这故事啊,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在一个叫西山关的地方,有一位将军,他手持金戈,为了守住身后的土地和百姓,带着一群兄弟……”
他讲述着萧凛的故事,讲述着那场惨烈的战斗,讲述着破阵戈如何染血,又如何从废墟中被捡起。周围的士兵们也渐渐围拢过来,静静地听着。阳光洒在校场上,照在少年手中的破阵戈上,戈刃闪着柔和的光,那些曾经的血痕,仿佛在光线下活了过来,诉说着一段被岁月掩埋却从未被遗忘的历史。
戈头的云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虽然历经沧桑,却依旧透着一股凛然正气。那些暗红色的印记,不再是狰狞的血痂,而是成为了一种象征——象征着牺牲,象征着忠诚,更象征着无论王朝如何更迭,总有人会为了守护而战,总有人会记得那些染血的金戈和不屈的灵魂。
西山的风依旧吹着,只是换了人间。那柄染血的金戈,从战场到武库,从武库到民间,最终又回到了军营,成为了一个传说的载体,一段历史的见证。它的故事,就像西山的岩石一样,深深镌刻在这片土地上,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厚重而苍凉。而金戈的影子,也永远映照在那些心怀家国的将士心中,激励着他们,在每一个需要守护的时刻,挺身而出,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