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不见了

小猪对这片被浓雾和废墟笼罩的村落异常熟悉。

他带着戚许，在断壁残垣、荒草荆棘间灵活地穿梭，避开地面上隐藏的坑洼和朽烂的木头，

偶尔还会指着某处倒塌了一半的废墟，用带着鼻音的软糯声音小声说“我以前在这里烤过地瓜”或者“王婆婆喜欢坐在这里晒太阳”。

但戚许注意到，他所说的内容，都停留在一种日常的、平和的、甚至温馨的层面。

这种割裂感，如同一个梦境，只保留了美好的部分，而将恐惧和灾难的根源彻底抹去。

他们走了大约一刻钟，村落深处的雾气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浓，光线也更加昏暗，几乎如同黄昏提前降临。

周围的废墟也显得更加古老、破败，有些房屋已经完全化作了一堆土石，融入了地面。

最终，小猪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建筑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间用泥土、石块和茅草混合搭建的简易草屋，比周围那些彻底倒塌的房屋要好上不少。

至少墙壁还算直立，屋顶的茅草虽然稀疏发黑，但大体结构还在。

一扇歪歪斜斜的、用几块薄木板钉成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看不真切。

小猪指着草屋，转过身，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担忧和些许自豪的表情，小声对戚许说。

小猪“姐姐，就是这里。”

小猪“我朋友就在里面，我把他藏在这里的，这里很隐蔽，也很干燥。”

他似乎急于向戚许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也急于让戚许看到自己那个需要帮助的朋友，好换取一些可能的食物或帮助。

说完，他伸出小手，就想去拉戚许握着手术刀的手腕，想带着她一起进去。

小猪“姐姐，你快来看看小宝，他伤得很重，一直没醒……”

然而，就在小猪的手指即将碰到戚许手腕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间看似还算稳固的草屋，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紧接着，支撑屋顶的主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整间屋子轰然倒塌。

泥土、石块、朽烂的茅草、碎裂的木片……

在一声沉闷的巨响中，激起大片的尘埃和潮湿的泥土气息，瞬间将小屋所在的位置吞没。

坍塌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在小猪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就发生了。

戚许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崩塌声响起的前一刹那，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空间扭曲感掠过她的感知。

她来不及细想，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步。

在尘土飞扬、碎物坠落的瞬间，一把将还伸着手、满脸懵懂、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小猪拦腰抱起。

同时身体如同猎豹般伏低，用最快的速度，向着旁边一处堆积着厚厚枯草和落叶的角落扑去。

“砰！”

她抱着小猪，重重地扑倒在松软但带着腐朽气息的草堆上，同时用自己的后背和手臂，牢牢护住了怀里的小孩。

几乎就在他们扑倒的瞬间，几块较大的土块和碎裂的木板，擦着戚许的后背和发梢，砸落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溅起更多的泥灰。

坍塌的过程持续了几秒，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尘埃在昏暗的光线中缓缓飘落。

被戚许护在身下、压在草堆里的小猪，似乎这才反应过来。

他挣扎着从戚许臂弯里探出小脑袋，看向原本是草屋、此刻已是一堆废墟的方向。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嘴巴一瘪，带着难以置信的哭腔喃喃道。

小猪“怎么会这样……屋子……屋子怎么塌了？”

小猪“小宝……小宝还在里面啊！”

戚许没有立刻起身，她保持着伏低的姿势，侧过头，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堆新鲜的废墟。

她的视线在散落的泥土、茅草和木板间快速移动，不放过任何一丝不协调的痕迹。

坍塌很彻底，看起来像是年久失修的自然垮塌，但时机太过巧合，巧合得令人心生寒意。

她缓缓撑起身体，确认没有更大的碎块会落下后，才拉着小猪站了起来，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臂和腿脚。

男孩除了身上沾满了泥土草屑，受了些惊吓，并没有明显的外伤。

戚许“站我身后。”

她将还有些发懵的小猪往自己身后带了带，自己则上前几步，靠近那堆废墟。

小猪被她挡在身后，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灰尘，滚落下来。

他哭得抽抽噎噎，满是自责和恐惧。

小猪“小宝……呜……都怪我……”

小猪“我不该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的……都怪我不好……哇啊啊啊……”

戚许没有理会他的哭声，她蹲下身，开始小心地、一块一块地搬开那些相对松散的泥土和茅草。

她的动作很快，但很仔细，手指拂过碎裂的木板边缘，感受着断面的痕迹。

如果是自然坍塌，断裂面应该比较自然，如果是外力……

她扒开一片较为集中的茅草堆，下面除了湿土，空无一物。

又掀开一块较大的、碎裂的土墙块，下面依旧是泥土。

没有预想中被掩埋的孩童身体，甚至没有血迹，没有衣物碎片，没有任何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戚许停下了动作，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身看向还在抹眼泪的小猪。

小猪哭得正伤心，冷不防脸颊被两根微凉的手指捏住，力道不轻，迫使他抬起了沾满泪水和灰尘的小脸。

他嘟起的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张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戚许“别哭了。”

戚许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戚许“他不在里面。”

小猪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似乎没听懂，含糊地问。

小猪“真……真的吗？小宝……不在里面？”

戚许松开了捏着他脸颊的手指，看着他茫然中带着一丝希望的眼神，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

戚许“除非，他是鬼。”

戚许“被埋在下面，也能自己离开。”

她本意是想说明，废墟下没有人。

要么是那个什么小宝根本没在屋里，要么就是……他并非活人。

但后一种可能性，她暂时没有明说。

谁知，小猪一听“鬼”字，反应却异常激烈。

他猛地摇头，顾不上擦口水，急切地反驳，小脸因为激动和之前的哭泣，涨得有些发红。

小猪“小宝才不是鬼！他是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猪“他只是受伤了，睡着了！”

反驳完，他立刻又抓住了戚许的衣袖，这次抓得很紧，小手上还沾着泥灰，在戚许深色的袖口留下几个指印。

他仰着小脸，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这次更多是焦急和恳求。

小猪“姐姐，小宝不在屋子里，他一定是自己醒了，走丢了！”

小猪“这里雾气这么大，他受了伤，会害怕的！”

小猪“我们去找他好不好？求求你了姐姐，我们去找小宝！”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担忧和依赖。

戚许看着自己被攥紧的袖口，又看了看男孩那张写满焦急、泪痕未干、却异常执拗的小脸，心中涌起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无奈的情绪。

她擅长分析局势，应对危机，处理伤口，甚至冷静地终结生命。

但面对一个哭泣的、执意要寻找失踪朋友的、来历不明且很可能有问题的小孩……

她忽然觉得，这这才是让她感到最棘手和无力的状况。

带孩子，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耗费精力、又最难用常理解释的事情之一。

沉默了几秒，戚许几不可闻地、几乎是从鼻腔里，轻轻吁出一口气。

戚许“带路。”

她简短地说，没有挣脱男孩抓着她袖子的手，只是用另一只手，再次握紧了袖中的手术刀。

小猪见她答应，眼泪瞬间收了回去，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泪光和希冀的笑容，重重点头。

小猪“我知道小宝可能去哪里！姐姐，跟我来！”

他拉着戚许的袖子，转身，再次迈开了他那双沾满泥泞的小短腿，目标明确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小跑着前进。

戚许被他拉着，不得不稍稍加快脚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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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