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猪拉着戚许,在废墟与浓雾交织的迷宫中又穿行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周围的景象愈发破败荒凉,有些地方几乎难以辨认出曾经是房屋的痕迹,只剩下几截焦黑的木桩,或是一堆被苔藓和藤蔓完全覆盖的乱石。
雾气也似乎变得更加粘稠湿冷,贴着皮肤,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寒。
就在戚许开始怀疑小猪是否只是在漫无目的地乱转时,前方的雾气,突兀地……散开了一些。
一座建筑,静静地矗立在雾气的缺口之中。
与周围那些或彻底坍塌、或摇摇欲坠的废墟截然不同,这座建筑保存得异常完好。
它看起来像是一座小型的祠堂,青砖灰瓦,飞檐翘角。
虽然砖瓦上布满了岁月的苔痕和雨水冲刷的印记,但结构严整,没有丝毫破损或倾斜的迹象。
两扇厚重的、漆色斑驳的木门紧闭着,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同样古旧的匾额,上面的字迹被苔藓和灰尘覆盖,模糊难辨。
它就这样突兀地、安静地立在一片破败之中,仿佛时间的洪流和那场未知的灾难,唯独绕过了它。
周围的雾气,在靠近祠堂大约三米开外的地方,便如同遇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无法再侵入分毫,形成了一片相对清晰、干燥的空间。
戚许的脚步猛地顿住,被小猪拉着的手腕下意识地往回一收,将兴冲冲想要往前跑的小男孩轻轻拉回,挡在了自己身后。
她微微侧身,用半个身子护住他,目光迅速扫过祠堂的外墙、屋顶、门窗。
戚许“这里是哪里。”
戚许“为什么只有这栋建筑完好无损。”
在这片被灾难和遗忘彻底吞噬的废墟里,一座完好如初的祠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合理的异常。
小猪被她拉得一个趔趄,站稳后,仰起小脸看向祠堂。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孩童式的、理所当然的熟悉感。
他听到戚许的问题,眨了眨眼,用一种天真而自然的语气回答。
小猪“这里是祠堂呀。”
小猪“爸爸说,里面住着很多很多人,都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小猪“每年清明节,我们都会来这里,给里面的祖先磕头,上香,送好多好吃的。”
他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温馨的往事,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笑容。
但很快又转为困惑,他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眉头微微皱起。
小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塌。”
小猪“爸爸好像说过,因为里面的人很厉害,所以房子也会很厉害?”
小猪“嗯……大概是这样吧。”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解释这个在他认知里似乎并不需要解释的现象。
小猪“但是里面很安全,很暖和!”
小猪很快又补充道,语气变得肯定,甚至还带着一丝小小的炫耀。
小猪“每次我生病了,或者哪里不舒服,只要进来这里待一会儿,就会感觉好很多!”
小猪“凉凉的风吹不到,雾气也进不来,可舒服了。”
他似乎急于向戚许证明这个祠堂的安全,以增加带她来这里的说服力。
说完,他立刻又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急切地指向祠堂紧闭的木门。
小猪“姐姐,小宝肯定在里面!”
小猪“他受伤了,外面又冷又有雾,他一定会躲到里面来的,他最怕冷了!”
戚许终于缓缓收回了审视祠堂的目光,低下头,看向身侧正仰着脸、用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望着自己的男孩。
他的眼神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两汪未经世事污染的山泉,倒映着祠堂斑驳的墙壁和她自己没什么表情的脸。
里面没有狡黠,没有算计。
戚许沉默地看着他,时间仿佛在这一小片雾气无法侵入的净土中,凝滞了片刻。
她看不出任何说谎的痕迹。无论是微表情,肢体语言,还是眼神的波动。
要么,这个孩子的演技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足以骗过她直觉的地步。
要么……他说的,至少在他自己的认知和记忆里,就是事实。
戚许“行。”
戚许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戚许“进去吧。”
她没有再多问,只是重新握紧了袖中的手术刀,另一只手,依旧保持着一种保护的姿态,虚虚地挡在小猪身侧。
小猪见她同意,立刻高兴起来,脏兮兮的小脸上绽放出笑容。
他迫不及待地挣脱了戚许虚挡的手,迈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祠堂紧闭的木门前,伸出两只小手,用力推向那扇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门扉。
“吱呀——”
伴随着一声悠长而沉重的摩擦声,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陈年香火、木头的味道从门内飘散出来。
小猪没有犹豫,侧着身子,率先从门缝里钻了进去,还回头朝戚许招了招手,用口型无声地说。
小猪“姐姐,快进来!”
戚许没有立刻跟上。
她站在门口,目光扫过门缝内的景象。
光线有些昏暗,但能看出是一个空旷的厅堂。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雾气依旧在祠堂外围翻涌,却无法越雷池一步。
不再迟疑,戚许迈步,踏入了祠堂的门槛。
就在她双足完全踏入祠堂内部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温和的暖意轻柔地包裹了她全身。
那并非炉火或阳光带来的燥热,而是一种更加内敛的、从建筑本身渗透出来的暖流,迅速驱散了长时间身处浓雾和废墟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湿寒。
戚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紧绷的肌肉。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门外。
那些翻滚的、灰白色的浓雾,在距离门槛不过一掌之遥的地方,被彻底隔绝,无法侵入分毫。
门内门外,俨然两个世界。
她转回头,目光开始打量祠堂内部。
这是一个不算很大,但十分空旷肃穆的厅堂。
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虽然蒙着薄灰,但完好无损。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张宽大的、暗红色的供桌,桌沿雕刻着繁复而古朴的花纹,同样落满了灰尘。
供桌之上,整齐地摆放着几盏样式古旧的青铜烛台,其中有两盏里面,竟然还残留着半截未曾燃尽的、颜色发暗的白蜡烛。
烛台旁边,是一个小巧的青铜香炉,炉内积着一层厚厚的香灰,几根早已熄灭、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线香,歪斜地插在香灰之中。
香烛……竟然还有残留?
这个细节让戚许的眉头微微一动。
按照小猪的说法,村民消失已经不知多久,若是自然流逝,香烛早该燃尽、风化。
她的目光,顺着供桌,缓缓向上移动。
然后,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只见供桌后方的整面墙壁,从大约一人高的位置开始,直到接近屋顶,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整齐划一地,供奉着无数块灵位牌。
那些灵牌由深色的木材制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沉的光泽。
每一块灵牌上都刻着字。
虽然距离和光线让她无法看清具体内容,但那密密麻麻、几乎铺满整面高墙的规模,本身就带来一种无声的、沉重到令人心悸的肃穆与压迫感。
没有照片,没有多余的装饰。
只有这些沉默的、承载着不知多少逝去生命的木牌,静静地立在那里,承受着或许早已无人问津的香火与时光。
英烈祠堂。
小猪口中的“很多很多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祖先”,此刻以一种如此直观、如此震撼的方式,呈现在戚许眼前。
这满墙的灵位,无声地诉说着这个村落曾经可能拥有的厚重历史,与深沉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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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