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灵帝光和七年的暮春,巨鹿郡的风沙裹着草根味灌进领口时,我正蹲在土窑前给陶瓮封泥。指尖触到粗粝的陶土纹路,前世作为历史系研究生的记忆突然翻涌——这双手本该捧着《太平经》校注本,此刻却在给"大贤良师"张角调制所谓的"符水"。
喉间泛起苦涩。三天前重生到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时,我还在 dorm 里啃着泡面追《三国机密》,转眼就成了张角亲传的三弟子,名唤唐周。土窑深处传来低低的咳嗽,大师兄张梁掀开草帘进来,额角的黄巾带子沾着草屑:"师弟,渠帅唤你去中军帐,新制的'青囊散'该试过了。"
草鞋底碾过碎石路,远处黄巾军的营垒插满"天公将军"的杏黄旗。帐内弥漫着艾草与硫磺的气味,张角斜倚在胡床上,左眼戴着的玄色眼罩下渗出淡淡黑气——那是我前世在史料里读到的、"病入膏肓"的征兆。
"周儿,把符水递给为师。"他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案几上的青铜盂。我望着盂中浮沉着的朱砂符箓,忽然想起昨夜在陶罐底摸到的刻痕——"庚午年三月,唐周窃藏《青囊书》残页于灶台第三块砖下"。指尖在袖中捏紧掌心,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似乎在悄悄做着什么。
符水递过去的瞬间,张角忽然拽住我的手腕,眼罩下的左眼猛地睁开——竟泛着诡异的青灰色,瞳孔里映着我惊恐的脸:"你...不是原来的唐周。"帐内气温骤降,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却见张角忽然笑了,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呼噜声,"也好...新的'容器',或许更懂'黄天当立'的真谛。"
他松开手的刹那,我踉跄着后退半步,袖中掉出半片泛黄的绢帛。张梁弯腰捡起,忽然变了脸色:"渠帅!这是...广宗县城防图!"朱砂字迹在夕阳下泛着暗红,角落画着的瓮城结构,分明是我昨夜在记忆里复盘的、后世考古发现的东汉城墙遗址。
张角的眼罩重新遮住左眼,声音却比刚才清亮许多:"看来上天果真派了'明白人'来助我。周儿,你且说说,这'苍天已死'的大业,该如何在三月初五的'苍天日'破局?"
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黄天泰平"口号,我盯着案几上摊开的《太平经》,忽然想起原主藏在灶台砖下的《青囊书》——那是华佗的医术,却被原主用朱笔圈出"麻沸散配比""金疮药制法"。指尖划过经书上"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批注,突然福至心灵:"渠帅,百姓信符水,不如信'救命'。广宗城内有眼'甘露井',传说饮之可祛病...但若我们提前在井中投入'青囊散',让染病的百姓喝后痊愈..."
"妙。"张角抬手打断我,青灰色的眼底闪过精光,"当年巨鹿大疫,我用符水救了三郡百姓,才有今日之势。你这'借井布道'之法,正合'天授神权'之意。"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咳出黑血,却笑着将城防图推到我面前,"明日你带三十死士入城,记住——井台石砖下,藏着当年张孟卓埋下的火药引子。"
我浑身血液仿佛冻住。张孟卓是张邈,未来的十八路诸侯之一,可此刻他还是个在巨鹿经商的富户。史料里从未提过他与黄巾军有交集,而"火药引子"更是让我心惊——东汉末年根本没有成熟的火药配方,除非...张角手里真的有超越时代的东西?
深夜回到土窑,我摸出灶台第三块砖下的羊皮卷,月光映出上面歪扭的小字:"渠帅左眼藏'鬼目',能看见人心善恶。三月初五祭天,他要以万人血祭唤醒'黄天之力'..."字迹在"万人血祭"处被指甲划破,显然原主曾在此处剧烈颤抖。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天。我捏着《青囊书》残页走到井边,忽然听见身后草堆里传来压抑的抽气声。扒开杂草,竟看见个穿着短褐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中婴儿的脸烧得通红——正是今日在营外见过的、被官兵追杀的流民母女。
"别杀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听见..."小女孩浑身发抖,忽然看见我手中的药草,眼睛亮了亮,"您是...给人治病的仙师?我弟弟发了三日热,求您救救他..."
指尖触到婴儿滚烫的额头,前世在医院做志愿者的记忆涌上来。我翻开《青囊书》找到"小儿热症"的方子,忽然想起张角说的"甘露井布道"——如果我提前在井中投放的不是符水,而是真正的解药,会不会...
草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远处黄巾军的篝火映红半边天。我望着小女孩期盼的眼神,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身份:不是史书里轻飘飘的"黄巾余孽",而是被万千百姓称作"仙师"的人。羊皮卷上原主的血字在眼前晃动,张角眼罩下的青灰色眼睛仿佛又在注视着我——这场"黄天当立"的大业,或许从一开始,就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天道"。
怀中婴儿忽然发出微弱的啼哭,我解下腰间装着"青囊散"的葫芦,蹲下身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别怕,我先给弟弟喝药...然后带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
井绳坠入水中的声响惊飞了栖息的夜枭。我望着水面倒映的自己,黄巾带子在风中飘起,却不再是史料里记载的、那个随张角兵败身死的小喽啰——重生而来的唐周,要走的或许是条连《三国志》都没写过的路:既非"苍天",亦非"黄天",而是...让百姓能活下去的天。
远处传来张梁寻人的呼喊,我将小女孩塞进废弃的陶罐,用茅草掩好。指尖捏紧《青囊书》残页,忽然发现页脚画着个眼熟的符号——那是我前世在洛阳博物馆见过的、东汉方士用来镇邪的"五岳真形图",却被原主在符号中央加了道横杠,像在...封印什么。
夜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我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忽然想起张角说的"容器"。或许这具身体的原主,早就知道所谓"大贤良师"的秘密——而我这个外来者,此刻正站在历史的岔路口,手里握着的不仅是救人的药,还有改变千万人命运的...契机。
陶罐里传来婴儿的呢喃,小女孩轻轻哼起巨鹿民谣。我摸了摸腰间藏着的城防图,转身走向中军帐,黄巾带子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未被染色的旗,等着写下新的文字——不是"苍天已死",不是"黄天当立",而是"人命至重,有贵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