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城的晨雾混着煤烟味，我混在流民队伍里走过吊桥时，鞋底碾过的青石板上还留着去年战乱的刀痕。怀里揣着张角给的"太平道符"，掌心却捏着《青囊书》里撕下的"辟疫方"——根据原主记忆，今日巳时三刻，城内的甘露井会迎来第一批取水的百姓。
"这位小哥，可是来求井神庇佑的？"井口旁的老丈晃着签筒，浑浊的眼睛忽然定在我腰间的黄巾上，"您是...太平道的仙师？"周围百姓闻言纷纷聚拢，有妇人抱着面黄肌瘦的孩子挤到前排，衣摆上还沾着昨夜避雨时的泥点。
我摸出随身带的青囊散，混着清水倒入铜盂："各位乡亲，此乃天公将军亲赐的'甘露'，可祛寒热、解疫毒。"指尖划过盂面，假装画符的动作实则在搅散药粉——华佗的方子讲究"药借水行"，温水冲服最能发挥药效。第一个接过铜盂的老汉手在发抖，喉结滚动着灌下药水，忽然瞪大眼："凉丝丝的...胸口的闷堵感没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我望着井台边刻着的"建宁三年造"字样，想起张角说的"火药引子"——井台第三块石砖下，应该藏着用硫磺、硝石、木炭混合的粉末。指尖悄悄叩了叩石砖，闷响中带着空泛，果然有夹层。身后传来衙役的呵斥声，为首的屯长提着水火棍拨开人群，腰间悬着的铁牌上刻着"广宗令"的属官印记。
"哪来的妖人！竟敢在城内私传邪教！"屯长的水火棍砸在井台上，溅起的水花混着青囊散的药香。我注意到他袖口染着暗红污渍——那是长期接触草药才会有的痕迹，或许家中有病人？不等我开口，刚才喝药的老汉突然跪下："军爷！这位仙师真的能救人！我儿子昨天还咳血，喝了甘露就..."
"闭嘴！"屯长踢翻铜盂，药水渗进石砖缝隙，却在接触到地下粉末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我瞳孔骤缩——青囊散里的甘草成分，竟与硫磺发生了反应！石砖缝隙冒出淡淡白烟，周围百姓惊惶后退，我趁机拽住屯长的手腕，将半颗蜜丸塞进他掌心："大人，此药可治令堂的心悸之症...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救百姓。"
屯长脸色剧变，下意识攥紧蜜丸——这是我昨夜按《青囊书》配的"定悸丸"，成分都是常见的茯苓、远志。他压低声音："你知道我娘的病？快跟我来，别让其他人看见！"
偏巷尽头的矮屋里，老妇人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我摸出随身的银针，照着记忆里的"内关穴""神门穴"下针，屯长攥着刀柄的手渐渐松开："你...当真是仙师？之前县太爷说太平道都是妖人..."
"在下只是个懂医术的。"银针捻转间，老妇人的呼吸渐渐平稳，我掏出剩下的定悸丸塞进屯长手里，"大人可知，甘露井的水为何能祛病？因井中藏着...先朝方士埋下的辟疫药粉。"故意将"火药引子"说成"辟疫药粉"，观察他的反应。屯长果然皱眉："县太爷说井里有'煞'，不让百姓靠近...原来如此。"
窗外传来更夫敲锣的声音，巳时三刻。我忽然听见井台方向传来惊呼，冲出去时正看见几个百姓倒在地上，石砖缝隙的白烟已变成淡青色——是硫磺过量导致的毒气！原主记忆里的"火药引子"配比极不稳定，加上青囊散的药性催化，竟提前引发了反应。
"后退！别靠近井口！"我扯下黄巾捂住口鼻，冲向井台。石砖下的粉末已开始发烫，隐约能看见火星闪烁——这根本不是什么"火药引子"，而是张角用来制造"天罚异象"的燃烧物！指尖触到石砖边缘时，忽然想起原主羊皮卷上的"五岳真形图"封印，鬼使神差地用指尖在石砖上画出那个加了横杠的符号。
火星突然熄灭了。青灰色的烟雾渐渐散去，百姓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刚才晕倒的人在同伴搀扶下慢慢起身，竟无大碍——青囊散里的甘草、桔梗恰好中和了硫磺毒气。屯长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盯着我指尖的符号："你刚才画的...是太初历里的'镇火符'？我祖父曾是太学博士，说这符能..."
"不过是随手一画。"我擦掉石砖上的符号，看见缝隙里露出半片焦黑的布帛，上面用朱笔写着"三月初五，引火焚城"。掌心瞬间沁出冷汗——张角根本不是要"布道"，而是打算用甘露井的燃烧物制造"天罚"，趁机里应外合攻破广宗城，不惜搭上城内百姓的命。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仙师显灵了！井神息怒了！"不知谁带头跪下，此起彼伏的磕头声震得青石板发颤。我望着他们沾满泥土的额头，忽然想起原主羊皮卷上的"万人血祭"——张角的"黄天"，从来都是建立在鲜血与谎言上，而我此刻能做的，就是用真正的"甘露"，撕开这层伪装。
"乡亲们，天公将军怜恤百姓疾苦，才让我带来辟疫之法。"我拾起铜盂重新舀水，故意将青囊散的药香扬得更浓，"但此水需心诚之人饮用，心有邪念者，饮之必遭反噬。"目光扫过人群中混着的黄巾死士——他们腰畔缠着的红绳，正是张角用来标记"死士"的暗号。
死士们果然脸色微变，悄悄往后退去。我趁机靠近为首的死士，压低声音："回去告诉渠帅，甘露井的'异象'已成，百姓皆信'天罚'将至。但城内守军戒备森严，需等明日酉时...城防换岗时动手。"故意将动手时间延后，死士犹豫片刻，悄悄从侧巷溜走。
屯长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忽然拽住我袖子："你...真的不是来攻城的？县太爷说黄巾军要屠城..."
"想屠城的，从来不是'黄天'。"我望着渐渐散去的百姓，怀中《青囊书》残页硌得胸口发疼，"是那些借'黄天'之名，行杀戮之实的人。大人，明日巳时，烦请打开西城门放流民入城——我会在城外设粥棚，用真正的'甘露'，换百姓一日安稳。"
暮色漫进广宗城时，我蹲在井台边撬起那块石砖，露出底下黑红相间的粉末——果然是未成熟的火药，掺杂着大量朱砂和符咒灰。指尖捏起一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转头看见那个在土窑见过的小女孩，正抱着婴儿躲在石柱后，眼睛亮晶晶的："仙师哥哥，你刚才画的符...和我娘藏的绢帛上的好像！"
她掏出半片揉皱的绢帛，月光下映出和我在原主那里见过的相同符号——五岳真形图中央加了横杠。小女孩仰头看我："我娘说，这个符号能'镇住地底下的火'，是当年老神仙留给咱们巨鹿人的..."
远处传来黄巾军的号角，是张梁在催我回城。我将石砖重新盖好，在上面悄悄刻下那个改良的镇火符，抱起小女孩肩头的婴儿："记住，以后看见冒青烟的井台，就画这个符号。"指尖在她掌心画了道横杠，婴儿忽然咯咯笑了，小手抓住我胸前的黄巾带子，扯下时带出半片纸——是我昨夜写的"止疫药方"，字迹还带着墨香。
回城的路上，张梁骑着马赶来，脸色凝重："渠帅的'鬼目'今日忽然失灵，左眼的黑气蔓延至心口...他让你速速回去，三月初五的祭天仪式，需要你用'甘露井的异象'稳定军心。"
我摸着怀中熟睡的婴儿，想起井台石砖下藏着的"引火焚城"布帛。夜风掀起黄巾带子，远处广宗城的灯火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像散落的星子，而我此刻攥着的，是比"黄天"更温暖的东西——是百姓喝下药后舒展的眉头，是小女孩掌心的镇火符，是《青囊书》里"救民于病"的初心。
张角的"鬼目"看不见的，或许正是这颗不属于东汉末年的、后世之人的良心。当马蹄踏过青石板，我望着前方黄巾军大营的杏黄旗，忽然明白自己的使命：与其做"大贤良师"的棋子，不如做个拆局的人——拆穿"黄天当立"的谎言，守住"人命至重"的真相。
怀里的婴儿发出奶声奶气的呢喃，我扯下黄巾带子裹住他单薄的襁褓，黄巾上的"天公将军"印记在夜色中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我掌心残留的、青囊散的药香——那是比任何"神权"都更实在的、救人的味道。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