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的牛油灯在晨风中摇曳,张角的眼罩下渗出黑血,沾湿了案几上的《太平经》。我捧着熬好的“祛毒汤”走近时,看见他指尖正对着经书上“天地人三统相承”的批注画圈,青灰色的眼底映着跳动的灯影:“周儿,你在广宗城做的事...为师都知道了。”
汤勺碰在陶碗边缘发出轻响。昨夜我让死士传回的“酉时动手”假消息,此刻正躺在他案头的竹简上,边缘被指甲掐出细碎的裂痕。张角忽然拽住我的手腕,眼罩滑落半寸,露出的左眼已完全变成青黑色,瞳孔里流转着诡异的符光:“你改了动手时辰,还在井台刻了镇火符——以为能阻止‘黄天显威’?”
喉间泛起铁锈味。我盯着他指尖渗出的黑血——那不是病征,而是长期服用含铅丹砂的毒副作用。原主记忆里闪过的碎片突然拼凑完整:七年前张角入山遇“南华老仙”,所谓“天书”不过是用毒术操控人心的邪典,而“鬼目”的真相,是用活人眼睛炼成的巫蛊。
“渠帅可知,广宗百姓喝了‘甘露’后为何痊愈?”我反手扣住他脉门,《青囊书》里的“毒脉辨症”在脑海中闪过,“非是‘天授神权’,而是您当年在井中埋下的辟疫药粉,混着在下的青囊散,恰好解了春疫。”指尖用力,他腕间的黑血渗出更快,却忽然笑了,声音里带着癫狂的释然:“不错...当年我用活人试药,才配出那碗让百姓盲从的‘符水’——你以为真有仙术?不过是把砒霜磨成粉,混着甜枣让他们甘之如饴!”
帐外传来张梁的脚步声。我迅速松开手,退后半步时袖中掉出半片绢帛——是小女孩给的镇火符拓片。张角盯着那符号忽然瞳孔骤缩,青黑色的眼球里映出二十年前的画面:年轻的方士跪在南华老仙面前,接过刻着相同符号的青铜鼎,鼎中燃着的,正是用七十二童男童女血祭的“黄天之火”。
“你从何处得来这‘封火印’?”他的声音陡然尖利,指甲掐进案几木纹,“当年老仙说,此印能镇住暗渊火脉,只有我亲手刻在七十二座祭坛上...你到底是谁?”
帐帘被风掀起一角,晨光映出我握在袖中的银针——针尖沾着昨夜从他药罐里刮下的丹砂粉末。张梁掀帘而入时,正看见张角捂着胸口踉跄后退,案几上的“祛毒汤”泼洒在地,与丹砂粉末混合后冒出淡淡紫烟——那是砒霜遇硫的反应。
“渠帅!”张梁慌忙扶住兄长,却在触到他脉门时脸色剧变,“您的‘鬼目’反噬了?是不是这小子...啊!”我趁机将银针扎入他后颈的“风池穴”,《青囊书》里的“定身术”起效,张梁顿时僵在原地,眼中满是震惊。
“当年南华老仙给您的,根本不是‘天书’,而是‘毒经’。”我扯下张角的眼罩,露出眼眶里蠕动的黑色虫豸——那是用蛊虫养出的“鬼目”,靠吸食人血维持神通,“您用符水控制百姓,用‘天罚’制造恐惧,可知道广宗井台下埋着的‘火药引子’,会烧死多少无辜?”
张角忽然发出刺耳的怪笑,虫豸在眼窝里爬动,竟从嘴角呕出半只死虫:“无辜?天下百姓本就是‘黄天’的祭品!当年巨鹿大疫,我救活三郡人,他们就该用命来换‘黄天当立’!你以为自己能救他们?看看你身后——”
帐帘被狂风撞开,无数黄巾百姓涌了进来,手中捧着空陶罐,脸上满是期盼:“仙师!甘露井的水不冒青烟了,是不是‘井神’息怒了?求您再赐符水!”他们衣上还沾着昨日我施药时的草叶,却不知自己信奉的“天公将军”,正打算用他们的血唤醒邪火。
喉间忽然发紧。我摸出怀中的《青囊书》残页,展现在众人面前:“各位乡亲,世上本无‘符水救命’,有的只是草药祛病、良善存心。这上面写的‘辟疫方’,用柴胡、桔梗、甘草熬汤,便能解春寒发热——比任何符水都灵。”
有人迟疑着接过残页,指尖划过字迹时忽然哭了:“我娘去年就是喝了符水耽误救治...原来真有能救命的药...”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张角眼中的虫豸突然疯狂蠕动,他嘶吼着扑向百姓,却因毒发体力不支跪倒在地,青黑色的血顺着嘴角滴在《太平经》上,将“天道循环”四字染成暗红。
“渠帅已被邪术反噬,各位且退下!”我扶住最先接过药方的老汉,冲帐外的死士高喊,“速请华佗先生来营!天公将军需要...静心驱毒。”死士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人认出我腰间的黄巾——那是张角亲赐的“三弟子”信物。
张梁忽然挣脱定身术,长剑出鞘时却指向张角:“兄长...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们!当年父亲死于符水试药,你却说他是‘羽化登仙’...”剑尖颤抖着抵住张角咽喉,却在触及他眼底的疯狂时突然落下,“罢了...这‘黄天大业’,本就是一场骗局。”
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是广宗屯长带着百姓赶来,手中举着我昨夜给的“止疫药方”:“仙师!城外流民喝了药,发热的孩童都退烧了!大家说...想跟您学熬药。”晨光穿过帐帘,照在我手中的《青囊书》上,残页边缘的“五岳真形图”封印闪着微光——那是原主用性命守护的、比“黄天”更重的东西:人心。
张角忽然发出凄厉的笑,虫豸从他眼窝爬出,落在《太平经》上啃食字迹:“你以为毁了我的符水,就能救天下?汉廷腐败、豪强割据,百姓除了信‘黄天’,还有何路可走!”
“有路。”我蹲下身,指尖擦去他嘴角的黑血,这具身体的原主记忆突然清晰——七年前父亲被张角逼做试药人,临死前在他掌心画下的,正是那个改良的镇火符,“不是靠神权奴役,而是靠双手谋生;不是用恐惧操控,而是用医术救人。您看这广宗百姓,此刻捧着的不是符水陶罐,而是装着草药的布包——这,才是真正的‘天道’。”
帐外传来孩童的笑声,是那个小女孩抱着婴儿在跑,掌心的镇火符被阳光晒得发亮。我接过老汉递来的陶罐,里面装着新熬的草药汤,清香混着晨光涌进来,冲淡了帐内的硫磺味。张角的眼神渐渐涣散,临终前忽然抓住我手腕,青黑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原来...‘黄天’输给的,从来不是什么仙术...而是人心的‘善’啊...”
他的手无力垂下,眼窝里的虫豸化作飞灰,随风飘出帐外。张梁捡起案几上的《太平经》,忽然发现内页夹着原主的羊皮卷,上面用朱笔写着:“当符水变成药汤,当黄巾染上草香,所谓‘天命’,不过是人心所向。”
广宗城的钟声在晨雾中响起,我望着帐外聚集的百姓,他们解下黄巾裹住药草,有的跪地叩谢,有的互相传阅药方——曾经信奉“符水”的他们,此刻眼里映着的,是能救命的草药,是能传授医术的“仙师”,而非高高在上的“天公将军”。
怀中的《青囊书》残页无风自动,页脚的镇火符渐渐与我掌心的纹路重合。远处传来华佗弟子的呼喊——是我昨夜托流民送去的信。张梁忽然将长剑插在帐前,黄巾带子解下系在剑柄上,转身对百姓们拱手:“各位乡亲,若信得过,今后我张梁跟着唐周仙师,开医馆、种药田,不再打什么‘黄天’的旗号...只保一方百姓,有病能医,有田能耕。”
欢呼声像潮水般涌起。我摸着腰间褪色的黄巾,忽然听见记忆深处传来原主的轻笑——他藏在灶台砖下的,从来不是什么“谋反证据”,而是一本写满“平民救急方”的残卷,边角画着的镇火符,是他用父亲的血,为百姓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阳光穿过帐顶的破洞,照在张角的《太平经》上,被虫豸啃食的“天”字只剩半撇,像一弯即将落下的月,而我们手中捧着的药汤,正盛着一轮初升的太阳——那是比任何“天命”都更温暖的、人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