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东京警视厅。
“姓名。”
“亚当·威廉姆斯。”
“今天下午三点,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他不耐烦地抠耳朵,“我说警官先生,你们不都看到了,需要我重复一遍?还是说,你们日本的警察都这么啰嗦?”
周围的墙壁没有窗,映得审讯室愈发阴森,年轻人没在意,双手大剌剌放于小桌板,若非海拔太低,估计能悠闲地跷个二郎腿。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废什么话!”白马泽大声呵斥道。
正前方的审讯桌坐了两个人,左边是作笔录的白马泽,右边则坐了位年轻女子,面容清丽姣好,手指交叉放于下巴,有节奏地摩挲着,未发一言。
“警官先生,你也只能在这里发发脾气,”亚当·威廉姆斯长相英俊,抬头,眼底却满是挑衅,“你们拿我一点办法没有。”
白马泽的怒气蹭蹭上涨,“你……”
“我们知道亚当先生是美国籍,但至少如今在日本境内,请注意言辞。”
声线过于清亮,他下意识抬眸,目光落到穿警服的年轻女子身上。
“有本事,拼着这身警服不要,可以现在,枪毙我。”
亚当·威廉姆斯的日语极其蹩脚,三人全程英文交流,白马泽刚要拍案而起,毛利兰直接关掉了监控录音。
“不用问了,今天的审讯结束。”
望着离开的清瘦背影,白马泽瞪他一眼,收拾东西紧随其后。
亚当·威廉姆斯涉嫌走私、贩毒、谋杀等,跨境犯罪性质恶劣,上过国际红色通缉令,证据确凿,没必要白费功夫录口供。本应立即执行枪决,却因美日签署的引渡条例,此人将被引渡回国,再行审判。
他的态度能如此猖獗,二人心知肚明——
回去八成有人保他。
“好不容易抓条大鱼,就这么把人送走?!”
不止白马泽不忿,毛利兰何其甘心,为抓捕亚当·威廉姆斯,投入的警力不计其数,可当下,正如他所说,他们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阿泽,先回去休息。”
一天一夜没睡,熊猫眼的他点头,“师姐,有什么消息记得随时通知我。”
兰应声,穿过警视厅的走廊,回到办公室,小臂的制服挂在衣架上。
“看这副表情,又是铩羽而归?”
刚烧开的水冒着热气,佐藤取过水壶,茶叶在浮力的作用下缓缓上浮。
兰苦笑,弯腰从抽屉里拿出文件。
佐藤知道亚当案的难处,变了话题,“回来三个月,可还习惯?”
她笑道,“连我都没想到,你会成为一名警察。”
大二开学,毛利兰兼修犯罪侦查学,凭借优异的成绩调去法国圣西尔军事学校进修,仅用两年半完成医学、侦查学双修,剩下半年留在法国秘密实习,三个月前刚被调回日本,通过高端人才渠道,目前在东京警视厅就职。
“国外餐饮甜腻,日餐更合胃口,回来上班也方便。”
佐藤的语气不乏欣慰,“这样一来,你父母也放心了。”
兰笑道,“我刚上班不久,没什么经验,还得多请教佐藤姐。”
这话说的太客气,毛利兰在犯罪侦查方面极有天赋,刚刚毕业的她,独立侦破多起案件不说,日本公安专案小组还有意招揽,能力毫不逊色他们这些老警员。
“好吧,我亲爱的同事,今晚没有约会的话,能否邀请你共进晚餐?”
兰微微一笑,“荣幸之至。”
父亲是侦探,母亲是金牌律师,从小在正义的环境长大,她为什么不能成为一名警察?
不必依附任何人,独立强大的活着。
吃完饭是晚上八点多,地点离侦探事务所很近,婉拒佐藤捎她回家的好意,兰独自一人,走在街边的林荫道。
淡淡的路灯落在发梢,晶莹泛亮,偶有车辆驶过带起扬尘,草木的清香是错觉,可以在喧嚣的城市中寻到片刻宁静。
她享受这样的漫步,能暂时忘却所有烦恼。
可惜铃声响起,事与愿违。
听了不大一会儿,兰微微提高声音,“妈妈!哪有现在安排相亲的?我才22岁!”
手机那头的妃英理毫不客气,“佐藤结婚三年,孩子都两岁了!”
“佐藤姐今年33!”
“年龄不是借口,”妃英理道,“兰,你应该正视问题,而不是逃避。”
“我……”
她试图据理力争,却陷入沉默。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是妈妈,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每每谈到这个话题,依旧没什么结果,挂掉电话,凉风轻轻抚过面颊。
浑然不觉,又是一年深秋。
毛利小五郎一年前查出肝炎,喝酒次数直线下降,当兰回到事务所时,他已经呼呼大睡,只客厅里亮着一盏灯,是为她留的。
小小的房间充斥着呼噜声,桌上摆着切好的水果,比之前酩酊大醉的场面好上太多,昏暗的灯光下,她莫名觉出几分温馨。
关灯,上楼,洗漱睡觉,一夜好眠。
军校期间,很多人试图帮她介绍男朋友,甚至听说她单身时,多少感到惊讶,可兰全都一一回绝,用的都是同一个理由:下次吧,太忙,没时间。
三年的时间,她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里,废寝忘食的逼自己忙碌,医学、刑侦双修并不轻松,所幸无论哪项都不是纯小白,尤其实战方面,空手道经数次磨练贯通,在毕业前夕,居然和圣西尔的高级军事教练打得难分伯仲,成为近五年来,圣西尔军事学校历史上最能打的学员之一。
回到日本的她依旧在忙,忙着审犯人、查案子、抓逃犯,抑或不愿去想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陀螺转累了会停下,可她不会。
“队长!目标抢了辆摩托跑了!”
对讲机里传来女子冷静的声音,“型号,人数,方向?”
“是辆越野摩托!只有一个人,不确定是男是女,尽往窄巷里面蹿,我们的车开不进去!在对镜路口,应该正往樱花街方向!”
“拉响警笛!打开沿路所有监控!”
“收到!”
话落,对讲机的尾音消散在疾风里,只余摩托的强劲轰鸣。
越野摩托最快速度每小时180公里,对镜去樱花街抄近道有两条巷子,其中一条在修路,那么此人如今在……
左边第三个巷口!
不等毛利兰拦截,一辆纯黑的越野摩托率先飞驰跃入半空,闯入视野的是一头淡金色的发,在阳光下异常耀眼。
二人的摩托擦肩而过都未减速,她愣神的功夫,那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队长!人抓到了?!”
焦急的声音让她回神,“抱歉,人跑了。”
那头似乎很惊讶,“不是吧?这么厉害?能在队长你的手底下逃掉?”
淡金色的发、妖娆妩媚的熟悉背影……兰仔细回想她的外貌特征,问,“她犯的什么事?”
“市区违规超速行驶,被叫停后不服从指挥,抢了辆摩托逃逸,一定程度造成了市区交通混乱。”
“可有人员伤亡?”
那人挠挠头,“这倒没有。”
摘下头盔,兰呼出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是否继续抓捕?”
“暂且收队,”她道,“若摩托24小时内未还,再追究不迟。”
抢走的车有还回去的道理?到时候人能乖乖等你追究?恐怕早跑出日本了!
当然,他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毛利警官办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又是队长,他悻悻应了声。
东京警视厅。
政务大楼的车棚前,一双修长的腿踩地摘下头盔,兰接到佐藤的电话。
“刚刚目暮差人过来,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一个月前,目暮十三从警部荣升警视,新任警部尚未到任,所以目暮约等于成了她的顶头上司。
敲门后,她推门而进。
“目暮警官,您找我?”
“既然我叫你父亲毛利老弟,你该叫我一声叔叔,”笑起来的目暮眼睛依旧眯成一道缝,胡子翘翘的,“今天叫你来,想必你也猜到了,是因为亚当·威廉姆斯的事。”
兰的确早有预料,“嗯,他要回国?”
“没错,”目暮敛了神色,“人是你们队抓的,上面安排你负责交接,暂且定在下周,具体时间另行通知,事关机密,请一定要保密。”
“我明白,”兰郑重点头,“不知美国那边派谁来?”
目暮闻言,眼底竟隐含促狭与笑意,“上面刚下了通知,来的不是美国那边,而是ICPO。”
兰皱了下眉头,“不是美方?”
“亚当·威廉姆斯犯事极重,ICPO亲自派人来引渡,说明很重视此事。”
上翘的嘴角让兰莫名其妙:“来的是谁?”
目暮但笑不语,“别紧张,是你的老熟人,相信过两天,你就能见到他了。”
凌晨一点,东京大厦地下酒吧。
挂在头顶的高脚杯光泽闪烁,侍者微微弓腰,将调好的酒推至吧台前。
蔻丹将手指衬得更加葱白,三年过去,岁月没在这张脸留下一丝痕迹,如瀑的淡金发更显妩媚,女人背倚吧台,唇压杯沿,“真纳闷,你每天喝这么多酒,怎么没见哪次出任务,直接把命丢了?”
“我可是很期待这天呢。”
灯色昏暗,铂金长发延至腰际,黑色帽檐遮住脸上的表情,“我敢死,没人敢收。”
贝尔摩德冷哼一声,寻了个吧位坐下。
“威廉姆斯下周要回国了。”
琴酒未执一词。
“凭他和黑手党的关系,只要同意归附,等回了美国,多半被保释,再不然找个替罪羊,替他吃枪子。”
此人知晓组织太多秘密,万一将情报全部卖给黑手党,对组织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届时,可真是放虎归山。”
酒吧里并不喧闹,偶有酒液微漾,与高脚杯频频碰撞,贝尔摩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琴酒嗤笑,“他是你的老相好,怎么不亲手送他最后一程?”
“我是个念旧情的人,”红唇轻启,含笑的语气似乎若有所指,“况且这事,你会让我插手?”
“日本警方负责此事的人,是毛利兰。”
余光瞥向琴酒的手背,果然一顿。
贝尔摩德不想主动提起毛利兰,相反,她巴不得琴酒忘得死死的,可也清楚,毛利兰回日本的事,根本瞒不住琴酒。
她一时没忍住,“你说当初,算不算你亲手把她推出去的?”
三年前,若琴酒想拦,或干脆囚禁毛利兰,那个女孩根本没机会成为警察,也不会站在他们对立面。别说琴酒,连她都动了阻拦的心思,可琴酒偏偏什么都没做,放任毛利兰进入军校,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
她曾以为足够了解这个男人,现在却越来越看不懂。
狠话放多了自己都觉得没新意,婀娜多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侍者取回杯子擦拭,吧台只剩一杯,不时冒着因添加苏打水才有的气泡。
“大人,是否再来一杯Gin Fizz?”
高脚杯一饮而尽,琴酒压了压帽檐,然后离开吧台。
侍者恭敬欠身,低头收拾桌面。
葳蕤的灯火跃在眉梢,墨绿眼珠里情绪翻涌,映衬出无甚表情的侧脸。
大概所有事情都有尽头,唯独思念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