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大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前一刻还是晴朗的午后，下一秒乌云就压境而来，豆大的雨点敲击着办公室窗户。
林朝夕正整理学生档案，手机震动起来。是周寻的短信：“在你办公楼楼下，有东西给你。”
她走到窗边，果然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停在雨中。犹豫片刻，她还是撑伞下了楼。
周寻下车迎上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上次你说学生创业需要商业计划书指导，我整理了一些模板和案例。”
雨声很大，两人不得不靠近些才能听清对方说话。林朝夕接过纸袋，发现里面除了文件，还有一个用塑料袋仔细包好的盒子。
“这是...”
“路过书店看到的，觉得适合你。”周寻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模糊不清。
林朝夕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本精装的《发展心理学新进展》，正是她前阵子想买却一直缺货的书。她抬起头，看到周寻的头发和肩膀已经被雨淋湿了一片。
“你等多久了？都湿了。”
“没多久。”周寻不在意地抹了把脸，“你快上去吧，雨太大了。”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校园里的路灯瞬间熄灭，整栋办公楼陷入黑暗。
“停电了？”林朝夕惊讶。
手机手电筒的光亮起，周寻照向办公楼：“看起来是跳闸了。你办公室还有工作没完成吗？”
“还有一些资料要录入...”林朝夕看着漆黑的大楼，有些犹豫。
“我陪你上去拿，然后送你回家。”周寻的语气不容拒绝，“这种天气，电梯可能也用不了。”
确实，当他们走进大厅时，电梯显示屏一片漆黑。林朝夕的办公室在四楼。
“我办公室有应急灯，我自己上去就行。”她说。
“我陪你。”周寻已经率先走向楼梯间，“这么黑，不安全。”
楼梯间只有几扇小窗透进微弱的光，勉强能看清台阶。林朝夕打开手机手电筒，两人一前一后上楼。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脚步声在空旷楼梯间的回响，雨点敲打窗户的节奏，还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小心。”走到三楼时，周寻忽然转身扶住她的手臂，“这里有滩水。”
他的手温暖而稳定，透过薄薄的衣袖传递热度。林朝夕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低声说了句谢谢。
终于到了四楼办公室。应急灯果然亮着，发出惨白的光。林朝夕迅速收拾好需要的文件，转头发现周寻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倾盆的大雨。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他说。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又一道闪电撕裂天空，雷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应急灯闪烁了几下，最终熄灭，办公室重新陷入黑暗。
“看来灯也撑不住了。”林朝夕无奈地说。
手机手电筒的光再次亮起，这次是周寻打开了手机。光线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
“坐着等会儿吧。”周寻拉过一把椅子。
他们在黑暗中并肩坐着，窗外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这种环境让人莫名放松警惕，卸下平日里的防备。
“记得高二那次春游吗？”周寻忽然开口，“也是这样的暴雨天。”
林朝夕当然记得。那是他们班去郊区爬山，回程时突遇暴雨，大巴车在半路抛锚。她和周寻躲在路边一个废弃的凉亭里，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你把你唯一干的外套给了我。”林朝夕轻声说。
“然后你抱着我，说这样暖和一点。”周寻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那是我第一次抱你。”
也是我的第一次。林朝夕在心里说。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闻到周寻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雨水的清新味道。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周寻。”她忽然说，“你为什么一直没结婚？”
问题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太私人，太逾越了。
但周寻回答得很平静：“因为没遇到想结婚的人。”
“你条件这么好，追求者应该很多。”
“是不少。”他承认，“但每次约会，我都会不自觉地想，如果是你，会怎么看待这家餐厅，会怎么评价这部电影，会怎么讨论这个话题。”
林朝夕感到喉咙发紧：“不要这样，这对她们不公平，对你自己也不公平。”
“感情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周寻转向她，黑暗中他的轮廓模糊不清，只有眼睛闪着微光，“林朝夕，你告诉我，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哪怕只是一瞬间？”
雨声如鼓点般敲击着窗户，也敲击着林朝夕的心房。她知道她应该否认，应该继续维持安全的距离。但在这样与世隔绝的黑暗里，在这样熟悉又陌生的氛围中，她不想再撒谎。
“有。”她轻声承认，“每次看到穿校服的高中生，每次去图书馆的靠窗位置，每次吃到学校门口那家店的生煎包...都会想起你。”
这是分手七年来，她第一次如此坦率地承认。
周寻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朝夕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然后她感觉到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我很高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至少我不是唯一一个被困在过去的人。”
林朝夕没有抽回手。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指尖有细微的茧，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那是我的责任，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
周寻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是突发脑溢血，从发病到去世只有三天。”林朝夕继续说，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完整说过，“我妈妈身体一直不好，需要长期服药。那段时间，我白天上课，晚上和周末打工，还要去医院照顾妈妈。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
“为什么不告诉我？”周寻的声音压抑着情绪，“我可以帮你，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因为你在准备斯坦福的申请，那是你从高中就梦想的机会。”林朝夕终于转头看他，尽管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周寻，你那么优秀，不应该被我的困境拖累。你的未来在华尔街，在硅谷，在世界各地，而不是困在北京的医院和兼职店里。”
“所以你就单方面决定了什么对我最好？”周寻的声音提高了些，“林朝夕，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吗？”
“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林朝夕苦笑，“我以为我在做正确的事。”
“那你现在觉得那是正确的吗？”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雷声远去。办公室的应急灯突然闪烁几下，重新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下，林朝夕看到周寻眼中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愤怒，还有深深的不解。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我只知道，如果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那时的我，没有信心能兼顾爱情和家庭责任。”
周寻站起来，走到窗边。雨后的校园笼罩在薄雾中，路灯陆续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粼粼光影。
“我理解你的选择。”他背对着她说，“但我不能接受你连解释都不给我。七年，林朝夕，我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失望透顶。”
“对不起。”林朝夕也站起来，“我知道这三个字很苍白，但我真的...很抱歉。”
周寻转身，灯光下他的表情柔和了些：“我今天来，不是要听你道歉的。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我都希望我们能有未来。”
他走近她，两人的距离缩短到能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你保护前程的男孩，你也不再是那个必须独自承担一切的女孩。”周寻认真地说，“我们现在是成年人，可以平等地站在一起，面对任何困难。”
林朝夕感到眼眶发热：“周寻，七年是很长的时间，我们都变了。”
“所以我们需要重新了解彼此。”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给我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让我们像重新认识一样相处。三个月后，如果你依然觉得我们不合适，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不再纠缠。”
他的目光如此坚定，如此真诚，让林朝夕无法拒绝。
“如果三个月后，你觉得不合适呢？”她问。
“不会的。”周寻的回答毫不犹豫，“因为我从未停止爱你，林朝夕。七年只是让这份感情沉淀得更深。”
林朝夕看着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高中图书馆里并肩学习的午后，大学异地时长长的电话粥，分手时自己挂断电话后痛哭的夜晚，还有这七年来每个想起他的瞬间。
她深吸一口气：“三个月。从朋友开始。”
周寻笑了，那个笑容仿佛穿透了七年时光，与高中时那个腼腆少年重叠在一起：“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雨完全停了，夜空被洗刷得清澈，几颗星星隐约可见。周寻送林朝夕回家，两人撑着一把伞走在湿润的街道上。
“下周学校有个心理健康周活动，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看看。”林朝夕说。
“我会的。”周寻答应得很爽快。
到了教师公寓楼下，林朝夕正要道别，周寻忽然叫住她。
“差点忘了，”他从车里拿出一个盒子，“上次你说学生需要商业计划书指导，我联系了几个朋友，他们愿意来办几场讲座。这是初步安排。”
林朝夕接过盒子，发现里面是详细的讲座计划，甚至连每位嘉宾的简介都整理好了。
“你花了多少时间做这些？”
“不多。”周寻轻描淡写，“正好有几个朋友在深圳。”
林朝夕知道他在撒谎。这样详尽的安排，绝不是“不多时间”能做出来的。
“周寻，你不用这样...”
“我想为你做这些。”他打断她，“不仅是为了你，也为了那些和你当年一样需要机会的学生。”
这句话击中了林朝夕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点点头：“谢谢你。”
“不客气。”周寻顿了顿，“晚安，朝夕。”
“晚安。”
上楼后，林朝夕站在窗边，看着周寻的车缓缓驶离。手机震动，是他发来的信息：“忘了说，你今天在灯光下的样子，很美。”
林朝夕靠着墙壁，轻轻叹了口气。三个月的约定，是对过去的了结，还是新篇章的开始？她不知道答案。
但她知道的是，在刚才那场暴雨中的黑暗里，当她说出那些从未说出口的真相时，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也许周寻说得对，他们需要重新认识彼此，不是作为高中恋人，而是作为今天的周寻和林朝夕。
窗外，雨后的深圳灯火通明。这座城市从不缺乏重新开始的故事，而他们，或许也能成为其中之一。
林朝夕打开那本《发展心理学新进展》，扉页上有一行刚劲的字迹：“给永远好奇、永远学习的林老师。——周寻”
她轻轻抚摸那行字，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微笑。
三个月，就让我们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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