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隔绝了林屿那边服务器风扇的嗡鸣。陆凛靠在驾驶座上，没动。车窗外的阳光开始变得刺眼，灰尘在光柱里跳舞。车里残留着李倩家旧楼道的霉味，混着皮革和空调的塑料味。
他捏了捏眉心，指尖带着一夜未眠的微颤。脑子里像塞满了碎片：周敏猫爬架上那片深色油渍、监控里灰衣人刻意低垂的帽檐、王鹏录音里冰冷单调的琴键声、李倩打印纸上精准得恶毒的侮辱信息……还有那个像幽灵一样缠绕在三个案子里的名字——星海。
星海资本。数据幽灵。星海社会观察问卷。
不是巧合。不可能。
但证据呢？三个案子，三个不同的辖区，三种截然不同的“小恶”。报上去，会被一句“过度联想”、“缺乏直接证据”打回来。陆凛太熟悉这套流程了。基层派出所，警力永远不够，优先处理的是看得见的冲突、抓得住的现行犯。这种蛛丝马迹串联起来的“感觉”，太虚了。
他发动车子，引擎声在清晨的旧小区里有些突兀。开回派出所的路上，脑子里那根刺一直在扎。周敏提到网络争执时闪烁的眼神，王鹏被问及商业竞争时瞬间的警惕和愤怒，李倩面对精准信息泄露时的恐惧无助……他们都被某种东西精准地“戳”中了痛点。
像实验。冰冷的、观察反应式的实验。
回到所里，喧嚣已经开始。交接班的同事打着哈欠，报警电话此起彼伏。陆凛坐到自己的工位前，老旧电脑开机发出拖拉机般的噪音。他打开内网系统，调出周敏、王鹏、李倩三人的报案记录，一字一句地看。目光在“网络争执”、“拒绝收购要约”、“参与星海问卷”这几行字上来回扫视。
他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手指悬在键盘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开始敲：
* **受害者1：周敏**
* 事件：名贵布偶猫精准入室失窃（航空箱带走，避开监控）
* 关联点：近期卷入网络争执（宠物论坛ID“数据幽灵”？）
* 潜在痛点：炫耀/宠物价值？
* **受害者2：王鹏**
* 事件：精准时间（午夜11:55）噪音骚扰（非音乐，单调按键）
* 关联点：拒绝“星海资本”收购
* 潜在痛点：事业压力/睡眠剥夺？
* **受害者3：李倩**
* 事件：小额借贷信息精准泄露（工作单位、女儿学校）
* 关联点：参与“星海社会观察问卷”
* 潜在痛点：经济压力/家庭安全？
敲完最后一个问号，陆凛盯着屏幕。三个名字，三件事，三个痛点。唯一的共同点：“星海”。它像一张模糊的网，笼罩在三个看似孤立的“小案”之上。网的那一端，是谁？想干什么？
他拿起桌上的座机，拨了个内线号码。“张师傅？是我，陆凛。锦绣苑丢猫那个周敏，还有枫林苑噪音扰民的王鹏，加上刚处理的那个李倩信息泄露的案子……我这边有点想法，想跟您汇报下。”
电话那头，老张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和疲惫：“陆儿啊，想法？行，你简单说说。不过所里刚接了个大动静，江景豪庭那边好像有人坠楼了，社会影响估计不小，可能得优先处理，我这会儿正……”
江景豪庭？陆凛心里咯噔一下。那是滨江市顶级的滨江公寓，网红、名人扎堆的地方。坠楼？
老张的话被打断，背景音里传来另一个同事急促的喊声：“张头！指挥中心确认了！坠楼的是那个网红‘甜橙’！直播的时候掉下去的！现场已经封锁了，市局刑侦和法医正赶过去！”
“甜橙”？！陆凛握着话筒的手指瞬间收紧。这个名字他太熟了，铺天盖地的广告，地铁站、手机APP开屏都是她那张甜美的脸。直播时坠楼？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意外或者邻里纠纷了！
“陆儿？陆儿？”老张的声音把他拉回来，“听见了吧？甜橙坠楼！大案！所里人手马上要往那边抽！你刚说那三个小案子……”
“张师傅，”陆凛深吸一口气，打断他，语速加快，“那三个案子可能有关联，指向一个叫‘星海’的。我怀疑背后有东西。但现在甜橙这个……”他顿住了。一个是自己基于直觉和碎片信息串联的猜测，一个是已经发生的、轰动性的命案。优先级不言而喻。
老张叹了口气：“陆儿，我知道你心细。这样，你先把那三个案子的详细报告和你的分析整理一份电子档发我。我得先去江景豪庭现场，那边缺人手！甜橙这事儿太大了！你那边的想法，等这阵忙完，我一定看！”
电话挂断了。忙音嘟嘟作响。
陆凛慢慢放下话筒。电脑屏幕上，那份刚敲出来的分析文档还亮着，光标在“星海”两个字后面一闪一闪。窗外，派出所小院里，几辆警车正呼啸着拉响警笛冲出去，红蓝光刺眼地旋转。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周敏的猫，王鹏的噪音，李倩的恐惧，“星海”的阴影……还有此刻正在江景豪庭冰冷地面上躺着的“甜橙”。这些碎片在黑暗里漂浮、碰撞。
“甜橙”……她有没有卷入过什么网络风波？有没有拒绝过谁？有没有……填过什么问卷？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蛇，倏地钻进脑海。
他猛地睁开眼，坐直身体。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打开浏览器，输入“甜橙 争议”。页面刷新，跳出几条娱乐新闻标题：
**【甜橙直播翻车？被指虚假宣传某品牌燕窝，与网友激烈对线！】**
**【甜橙卷入“数据门”？粉丝质疑其带货销量数据造假，工作室强硬回应！】**
**【传甜橙拒绝某资本天价签约，坚持单干引猜测……】**
陆凛的目光死死盯在第三条标题上。他点进去，文章内容语焉不详，只提到“某知名资本”开出优厚条件被拒。但配图里，甜橙参加某个商业活动的背景板上，赞助商的LOGO赫然在目——
一个深蓝色的、抽象海浪托起星辰的图案。
星海资本。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他抓起桌上的警帽，抓起车钥匙，冲向门口。刚跑到走廊，差点撞上匆匆进来的王姐。
“陆儿！正要找你！”王姐塞给他一张纸条，语速飞快，“江景豪庭！‘甜橙’坠楼现场！所里人手不够，张师傅点名让你立刻过去支援！这是地址和现场联系人！快！”
陆凛接过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地址和一个名字。他看了一眼，攥紧纸条，指尖冰凉。
“知道了王姐！”他应了一声，人已经冲出了派出所大门。
热浪扑面。警车的引擎盖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警笛划破沉闷的空气。车子汇入车流，朝着滨江的方向疾驰。
副驾驶座上，手机屏幕亮着，还停留在“星海资本”LOGO的新闻图片上。那深蓝的海浪和星辰，此刻在他眼里，透着冰冷而粘稠的恶意。
他要去甜橙坠落的现场。那里可能有一个“大案”的起点。
而他口袋里，那个存着灰衣人监控录像的U盘，那个记录着王鹏午夜琴声的手机，还有脑子里关于“星海”的碎片……像沉甸甸的铅块，坠着他。
小案子？陆凛盯着前方拥堵的车流，眼神沉得像结冰的湖面。他踩下油门，警车在车流中强行挤出一条路，引擎发出低吼。
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小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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