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街的空气带着垃圾隔夜发酵的酸馊味和油烟味。霓虹灯招牌闪烁，廉价网吧、通宵大排档、半掩着卷帘门的五金店挤在一起。陆凛把车停在街口，没开警灯。
他下车，混入夜晚的人流。穿着汗衫趿拖鞋的男人，浓妆艳抹的女人，蹲在路边抽烟的小青年。目光扫过每一家店门口，寻找可能拍到的监控探头。大多是老旧的半球摄像头，有的灯都不亮，角度也乱七八糟。
他走到灰衣人消失的小路入口。窄巷，堆着几个发臭的绿色垃圾桶，墙上贴着层层叠叠的“办证”和“通下水道”小广告。巷子深处黑黢黢的，尽头通向外面的主路，车灯不时扫过。没有监控。完美的消失点。
陆凛站在巷口，垃圾桶的腐味直冲鼻腔。那个拎着空航空箱的身影，就像水滴汇入这条浑浊的河，瞬间没了踪迹。他拿出手机，对着巷子和周围环境拍了几张照片。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旁边网吧门口一个黄毛青年警惕地看过来。
“看什么看？”黄毛声音不大，带着点挑衅。
陆凛收起手机，没理他，转身走回警车方向。指尖还残留着手机金属边框的冰凉。王鹏歇斯底里的脸，周敏闪烁的眼神，灰衣人模糊的帽衫背影，像几张曝光不足的底片，重叠在他脑子里。精准。刻意。测试？为了什么？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王鹏。
“警察同志！响了！那鬼声音！我刚录下来了！发给你！”王鹏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嘶哑颤抖，背景里果然有隐约的、单调重复的钢琴键声，隔着话筒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机械感。
“收到。保护好录音，我们明天再联系。”陆凛挂了电话，把车开回派出所。快凌晨一点了，所里安静了些，只有值班室亮着灯。
他坐到电脑前，屏幕光刺得眼睛发酸。先调出王鹏的资料。“智创科技”法人。他打开浏览器，搜索“智创科技”。几条本地科技新闻跳出来。其中一条标题吸引了他：《本地智能家居新锐“智创科技”疑遭资本狙击，创始人王鹏拒绝“星海资本”收购要约》。
星海资本。陆凛记下这个名字。他又点开周敏的宠物论坛账号（报案时登记过），快速浏览她最近的发帖和回复。果然，在几个晒猫贴下，她和一个ID叫“数据幽灵”的用户吵得厉害。“数据幽灵”言辞刻薄，攻击她炫富、给猫吃“智商税”粮。周敏激烈回击。时间就在猫丢的前两天。
星海资本。数据幽灵。陆凛在记录本上划了两道线。感觉有什么东西，像细小的电流，试图连接起来，但还差关键的一环。
天快亮时，内线电话响了。是值班的老张，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陆凛，指挥中心转来个新警情。线上报案，‘速达贷’小额借贷平台用户，个人信息被精准泄露，遭遇骚扰威胁。报案人叫李倩，留了电话和地址，离你不远。去看看吧。”
又是精准。陆凛捏了捏眉心。“知道了，张师傅。地址发我。”
李倩住在老城区一栋旧居民楼里。楼道墙皮剥落，空气里有霉味和饭菜混杂的气味。开门的是个年轻女人，脸色苍白，眼袋很重，穿着洗旧的居家服。她看到陆凛的警服，眼圈立刻红了。
“警察同志…”她声音很小，带着哭腔，侧身让陆凛进门。
屋里很小，但收拾得干净。茶几上放着一台老式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停在“速达贷”的用户界面。旁边散落着几张打印纸，上面印满了不堪入目的辱骂短信截图和催债电话记录。
“就是它…”李倩指着电脑屏幕，手指发抖，“我在这个平台借过钱…分期还，一直按时还的！可前天开始，就有人不停给我打电话，发短信…骂我…说我借钱不还…要找我家里人…还知道我公司在哪！知道我女儿在哪上学！”她捂住脸，肩膀耸动。
陆凛拿起一张打印纸。短信内容恶毒下流，精确地点出了李倩的工作单位名称和她女儿小学的校名。催债电话的号码都是虚拟号段。
“李女士，您最近有没有在网上…参与过什么活动？或者填写过什么问卷？”陆凛问，目光扫过那些精准泄露的信息。
李倩抬起头，泪眼婆娑，努力回想。“…问卷？哦！大概一个月前，有个抽奖活动，填了个挺长的问卷…说是社会调查，关于消费习惯和信用评估的…填完还抽了个安慰奖，十块钱话费…叫…‘星海社会观察问卷’？”她不太确定。
星海！
陆凛的心跳快了一拍。王鹏拒绝的“星海资本”。周敏网络争执里那个刻薄的“数据幽灵”（数据！）。现在李倩填写的“星海社会观察问卷”。三个名字，三个看似无关的案子，被这个“星海”像一根冰冷的线串了起来。
他安抚了李倩，记录下关键信息：“速达贷”平台、“星海问卷”、泄露内容（工作单位、女儿学校）。离开李倩家时，清晨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他坐进车里，没立刻发动。
那个“星海”。是公司？是组织？还是某个人的代号？
他想起了警校那个总缩在角落敲键盘的家伙。林屿。毕业后进了市局网安支队，据说是个技术怪物。这种涉及网络借贷平台数据泄露、虚拟号码追踪的事，绕不开他。
陆凛翻出手机里一个很久没拨过的号码。备注名简单：“林屿（网安）”。他犹豫了一下，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警校毕业后就各忙各的，联系几乎断了。现在为一个自己都觉得有点“小题大做”的猜测找他？
他想起猫爬架上那奇怪的油渍，王鹏录音里冰冷的钢琴声，李倩打印纸上那些精准得可怕的侮辱信息。还有“星海”这个反复出现的名字。
陆凛按下拨号键。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响了四五声，接通了。那边没说话，只有轻微的电流底噪。
“林屿？”陆凛开口，“我，陆凛。”
“……嗯。”一个没什么起伏的男声，语速很快，像敲击键盘的节奏。背景里似乎有服务器风扇低沉的嗡鸣。
“有点事…可能得麻烦你。”陆凛尽量简洁地把三个案子（猫失踪、噪音骚扰、数据泄露）以及“星海”这个共同点说了一遍，重点提了“速达贷”平台和李倩的问卷。“我觉得不是巧合。背后可能有东西。想查查这个‘星海’的底，还有数据泄露的源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风扇声。然后，林屿的声音传过来，依旧没什么情绪，但很直接：“‘速达贷’平台数据接口有漏洞。‘星海问卷’服务器域名刚注册不久，海外跳板代理。受害者名单和问卷记录发我。加密通道。”
干脆利落，一句废话没有。甚至没问陆凛怎么找到他。仿佛早就等着这类信息。
“好。谢了。”陆凛挂了电话。他靠在椅背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意里带着灰尘的味道。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疲惫却锐利的眼神。
林屿那边，键盘敲击声密集地响了起来，像一场无声战役的前奏。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