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绿化带里，白布下的轮廓被小心地转移到了担架上。围观人群的喧嚣被隔绝在更远的警戒线外。空气中那股甜腥气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和橡胶手套的微涩气味。
陆凛站在公寓楼入口处，看着那具覆盖着白布的担架被抬上一辆印着“刑事科学技术”的白色厢式车。车门关上，隔绝了视线。市局的人接管了现场，气氛比之前更凝重、更专业。
“陆凛！”老张的声音带着点急切，从旁边传来。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便服的中年男人，面容严肃，眼神锐利，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赵队长。“赵队要问话，关于你之前处理的那几个‘小案子’。”
陆凛的心沉了一下。他之前整理的关于“星海”的猜测报告，还没来得及正式提交。他点点头，正要开口。
“嗡——”
一辆纯黑色的SUV几乎无声地滑停在技术车后面。车门推开，下来一个人。
是个年轻女人。身形高挑，穿着剪裁合体的米色风衣，即使在暑热里也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第二颗纽扣。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极其紧实光滑的发髻，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脖颈。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像两块淬过冰的玻璃，平静地扫过现场，最后落在刚关上车厢门的法医车上。那眼神里没有悲悯，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她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银色金属手提箱，迈步走向法医车。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精准而稳定。风衣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苏法医到了。”赵队长低声说了一句，暂时中断了询问陆凛，目光也投向那个走向法医车的冷峻身影。那是市局法医中心的苏晚。
苏晚走到法医车后门，和车旁的技术员简短交流了几句。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听不清内容。技术员点点头，打开了车厢后门。苏晚没有立刻上车，而是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副新的乳胶手套，不疾不徐地戴上，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然后她才拎着那个银色箱子，弯腰钻进了车厢。
车门在她身后关上。
陆凛收回目光，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而冷了几度。他定了定神，转向赵队长和老张，开始简明扼要地汇报锦绣苑的猫失踪案、枫林苑的噪音骚扰案，以及李倩的信息泄露案，重点强调了三个受害者与“星海”的关联点，以及自己关于“精准测试”的猜测。他没有提“甜橙”阳台栏杆上那细微的刮痕和可疑的气味——那需要更专业的勘查。
赵队长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星海资本…网络争执…社会问卷…精准骚扰…”他重复着关键词，眼神锐利地盯着陆凛，“你的意思是，‘甜橙’的坠楼，可能也和这个‘星海’有关？不是简单的意外或者情杀仇杀？”
“直觉，赵队。还有手法上，感觉…很相似。”陆凛谨慎地说，“都透着一种刻意和精准。‘甜橙’最近也卷入了数据造假争议，还拒绝了‘星海’的签约。”
赵队长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消化这些信息。现场勘查的技术员拿着相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知道了。你的报告，还有之前的笔录，尽快整理一份详细的给我。现在，你先协助市局的同事，把公寓里的相关人员，经纪人、助理、物业的，分开做详细笔录。特别是‘甜橙’最近接触的人和事，经济状况，网络活动，越细越好。”
“明白。”陆凛应道。
“另外，”赵队长补充道，下巴朝公寓楼监控室方向抬了抬，“监控录像，物业说已经调出来了，但需要人盯着筛查。你去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进出。尤其是今天下午，案发前后的。”
陆凛立刻想到了锦绣苑那个灰衣人。他精神一振：“是！”
监控室在地下室，比锦绣苑那个更宽敞，设备也更新。巨大的屏幕上分割着几十个实时画面。物业的安保主管是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正紧张地操作着电脑。
“警察同志，17楼走廊和电梯的录像都调出来了，时间范围按你们要求的。”安保主管指着几个被放大的分屏，“都在这里了。”
陆凛拉过椅子坐下，目光紧紧锁定屏幕。时间轴被拖到“甜橙”直播开始前。画面清晰度很高。走廊里人来人往：保洁员推着车，外卖员匆匆送餐，住户进出。他看得格外仔细，寻找着任何刻意回避摄像头、或者携带可疑物品的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监控室里只有服务器风扇的低鸣和鼠标点击声。陆凛的眼睛有些发涩。他看到“甜橙”的经纪人下午两点多匆匆离开，又在一个小时后神色慌张地回来。看到几个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可能是朋友或团队）进出。看到物业维修工背着工具包走过……
但没有灰衣人。没有拎着奇怪箱子的人。没有明显刻意遮挡面容的人。一切都显得……正常。
他揉了下眉心，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有些动摇。难道这次手法不同？还是对方更高明，完全避开了监控？
就在这时，监控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勘查服的技术员探头进来，脸色有些异样。
“陆警官？赵队让你马上去一下法医车那边。”技术员的声音压得很低，“苏法医……有发现。”
陆凛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起身，跟着技术员快步走出监控室。
法医车的后车厢门开着，里面亮着冷白色的无影灯。苏晚站在车外稍远一点的地方，背对着他们，正在脱外层的一次性解剖服。她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赵队长站在车门口，脸色凝重。看到陆凛过来，他示意了一下车厢内。
陆凛走近几步。车厢里，无影灯下，“甜橙”田澄的身体被安置在解剖台上，覆盖着白布。一个助手模样的年轻法医正小心翼翼地从苏晚刚才使用的一个托盘里，用镊子夹起几样东西，放进物证袋。
其中一个透明的微型物证袋里，装着几根极其细微的、不到一厘米长的蓝色纤维，在灯光下闪着一点特殊的光泽。另一个稍大的袋子里，装着几粒肉眼几乎难以看清的、比盐粒还细小的白色结晶。
“初步体表检查，”苏晚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已经脱掉了解剖服，只穿着里面的深色衬衫，一边用消毒凝胶仔细擦拭着手指，一边转过身来。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赵队长和陆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结果。“死者颈部左侧，胸锁乳突肌深层，发现一处非常隐蔽的皮下出血点，形态符合指压痕迹。位置特殊，非坠落可形成。”
她的语速平稳，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冰珠落地。
“死者口腔黏膜及指甲缝内，检出微量不明结晶残留，已取样。”她示意了一下那个装着白色结晶的物证袋。“需进一步实验室分析成分及作用。”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袋蓝色纤维上。
“死者外衣肩背部，提取到数根特殊材质蓝色纤维。非死者衣物所有。初步判断，可能为工业用耐磨纤维，表面有微量…类似润滑油的附着物。”
蓝色纤维。润滑油附着物。
陆凛的瞳孔骤然收缩。
锦绣苑周敏家，猫爬架连接处那片深色的油渍痕迹！监控里那个灰衣人拎着的航空箱！
冰冷的感觉瞬间沿着脊椎爬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