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大楼。七楼，专案组临时会议室。空气里有新家具的木头味、复印机的臭氧味，还有种紧绷的安静。
陆凛坐在长桌靠后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笔记本的边缘。会议室很大，坐了十几号人，大多是陌生面孔，来自市局不同部门。主位空着，留给组长。陈锐坐在斜对面，背挺得笔直，像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眼神扫视全场，带着点审视。苏晚坐在角落，面前摊开一本硬壳笔记本，一支笔尖极细的钢笔搁在旁边，她低头看着，仿佛周围的热闹与她无关。
门开了。一个身材敦实、鬓角微白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来，警服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市局刑侦支队长，赵建国，也是“7.15专案组”组长。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人，气质清冷，穿着剪裁利落的灰色套装，眼神像扫描仪一样掠过在座每一个人，最后在沈星河的位置停留了一瞬。沈星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都到齐了？好。”赵建国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主位坐下。“情况紧急，废话少说。‘甜橙’坠楼案，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初步尸检结果出来了，苏法医，你给大家说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角落。苏晚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稳清晰，像在陈述实验数据：“死者田澄，女，23岁。体表多处严重撞击伤，符合高坠特征。但颈部甲状软骨上角有轻微骨裂，提示生前颈部曾遭受短暂、有力外力作用，如扼压。体内检出微量苯二氮卓类镇静剂成分，剂量不足以致昏迷，但可能影响判断力和反应速度。”她顿了一下，目光投向投影屏幕，一张放大的死者衣物纤维照片被放出来。“另外，在死者外套肩部发现数根微量合成纤维，与常见衣物材质不符，初步判断为某种特殊工业润滑油沾染物。具体型号待进一步比对。”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扼压？镇静剂？特殊纤维？这绝不是简单的失足。
“网络方面，”赵建国看向刚进来的年轻女人，“沈星河，你那边心理画像？”
沈星河打开面前的平板，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手术刀般精准：“根据死者直播中断前最后几秒的面部表情捕捉和近期社交平台动态分析，死者生前一周行为模式出现显著异常。频繁删除旧动态，直播时笑容僵硬，眼神频繁飘向镜头外，肢体语言透露出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感。结合体内镇静剂，高度怀疑其坠楼前正处于被胁迫状态。”
“胁迫？”陈锐皱眉，声音有些冲，“谁胁迫？怎么胁迫？现场门锁完好，阳台只有她自己的脚印！监控呢？查了没？”
“监控正在排查。”赵建国沉声道，目光转向陆凛，“陆凛，你前期处理过几个关联案件，说说你的想法。”他特意强调了“关联”两个字。
所有目光瞬间又集中到陆凛身上。他感到喉咙有点发干，能感觉到陈锐带着明显质疑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摊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箭头和名字：周敏、王鹏、李倩、甜橙、星海、数据幽灵、灰衣人……
“报告组长，”陆凛站起身，走到会议室前方的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在调入专案组前，我处理了三起看似独立的‘小案’。”他快速画出三个框，分别写上“名贵宠物猫精准失窃（锦绣苑）”、“精准时间噪音骚扰（枫林苑）”、“小额借贷信息精准泄露（李倩）”。
“这三个案子，受害者都曾卷入过特定的网络冲突或现实纠纷。”陆凛在“锦绣苑”旁标注“网络争执（数据幽灵）”，在“枫林苑”旁标注“商业竞争（拒绝星海资本收购）”，在“李倩”旁标注“参与星海社会问卷”。“手法不同，但都体现出一种…高度精准的针对性，像在测试受害者的反应极限。”
他画了个大圈，把三个框和代表甜橙的框连在一起，在中心写上“星海？”。
“而‘甜橙’田澄，”陆凛指向甜橙的框，“根据公开报道，她近期卷入带货数据造假争议，并拒绝了‘星海资本’的天价签约。同时，苏法医在她衣物上发现的特殊工业润滑油纤维——”他顿住，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晚身上，“与锦绣苑周敏家猫爬架上残留的微量可疑油渍气味特征，以及猫失窃案监控中灰衣人使用的宠物航空箱侧面模糊LOGO指向的某工业设备公司产品，存在关联可能性。”
会议室一片寂静。只有投影仪风扇的低鸣。
“关联？”陈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陆警官，你意思是偷猫的跟杀人的是一伙？就凭一点…油渍气味？还有那个根本看不清脸的监控？”他身体前倾，盯着陆凛，“这是命案！不是派出所调解邻里纠纷！我们要的是硬证据！凶手！动机！不是靠…靠联想！”
陆凛感到脸颊有点发烫，陈锐的话像针一样扎过来。他捏紧了马克笔，指节发白。他知道自己的推测听起来像是捕风捉影。
“动机不明，手法升级。”一直沉默的林屿突然开口，声音不高，语速极快，眼睛盯着自己面前亮着幽幽蓝光的定制平板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甜橙’坠楼前最后登录的加密聊天室，服务器节点在境外，通过七层跳板，关联到一个近期活跃的‘压力测试群’虚拟节点。该节点部分加密特征与李倩遭遇信息泄露的‘星海问卷’后台残留日志，存在…非公开算法的重合率，37.8%。”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但语气异常笃定。“这不是巧合。背后有技术支撑。目标筛选有逻辑。”
技术宅的精确数据像一块冰冷的铁，暂时压住了陈锐的质疑。会议室里响起更密集的笔记声。
沈星河清冷的声音响起，补充道：“从行为模式看，无论是精准制造压力（噪音、信息泄露），还是升级到物理操控（扼压、镇静剂、疑似引导坠楼），都体现出一种…实验性。测试不同个体在不同极端压力下的崩溃阈值？筛选特定反应？”她微微蹙眉，似乎对这种扭曲的逻辑感到厌恶，但分析依旧冷静。
赵建国手指敲了敲桌面，目光锐利地扫过陆凛、林屿、沈星河，最后在陈锐身上停顿了一下。“好了。陆凛的串联，提供了重要方向。林屿，沈星河，你们的分析佐证了关联性。目前看，这不是孤立案件，背后很可能存在一个有组织、有技术、有明确（哪怕是扭曲）目标的犯罪团伙。代号‘暗河’？先这么叫着。”
他站起身，气势迫人：“现在分组：第一组，陆凛、陈锐，负责梳理所有受害者背景，深挖他们与‘星海’及相关网络ID（如数据幽灵）的冲突细节，寻找交叉点和潜在嫌疑人！特别是那个灰衣人，给我挖出来！第二组，林屿，全力追踪那个加密聊天室和‘压力测试群’，恢复数据，锁定源头！第三组，沈星河，结合所有受害者心理画像和行为异常点，构建嫌疑人心理模型！苏晚，你那边的特殊纤维和镇静剂来源，是重要物证链，抓紧比对溯源！其他各组，按原有分工，现场复勘、外围排查、监控追踪，一个死角不许留！”
“散会！我要进展！”赵建国大手一挥，声音斩钉截铁。
人群开始移动，椅子拖动的声音，低声交谈的声音。陆凛合上笔记本，感觉后背有点汗湿。他看向陈锐，对方也正看过来，眼神复杂，有不甘，有审视，但之前那股明显的质疑似乎被林屿的数据和苏晚的纤维证据暂时压下去了一些。
林屿已经收拾好他的双肩包，平板塞进去，像要立刻投入战斗。沈星河走到苏晚身边，似乎低声交流了几句关于镇静剂药理反应的问题。苏晚只是点了点头，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陆凛捏了捏口袋里那个旧警徽的坚硬轮廓，冰凉的触感让他定了定神。碎片正在汇聚，虽然模糊，但方向有了。他深吸一口气，走向陈锐。接下来的搭档，恐怕不会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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