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雅的身影在晨光里忽明忽暗,血泪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褐的印记。林默的后背抵着井台的石壁,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爬上来,却压不住浑身炸开的寒意。
“不是我……”他喉咙发紧,“我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惨白的手。随着她的动作,井里突然传来“哗啦”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浮。林默下意识地将强光手电照向井口,光柱穿透浓稠的黑暗,照亮了水面漂浮的东西——那是半块腐烂的木头,上面还缠着几圈褪色的红绳。
“嫁妆……”秀雅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哭腔,“我的嫁妆……沉在井底三十年了……”
林默的目光突然被木头旁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个小小的金属盒,盒盖已经锈蚀,却能看清上面刻着的缠枝莲纹,和二楼那个木箱子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秀雅的身影猛地一颤,像是畏惧这声音,瞬间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井口。
林默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刚才那一幕太过诡异,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林默!你在这儿?”王警官带着两个警员冲了进来,看到地上陈老太的尸体时,脸色骤变,“这是怎么回事?赵富贵刚送到医院就断气了,你是不是……”
“不是我干的!”林默急忙解释,“是这宅子里的东西……是秀雅……”
他把刚才的经过和盘托出,从旗袍女人到井里的手,再到陈老太临死前的话。王警官的眉头越皱越紧,等他说完,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小林,我知道你爷爷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
“我说的都是真的!”林默急得站起身,指着井口,“不信你们看!井里有东西!”
王警官犹豫了一下,示意一个警员去拿工具。很快,警员拿来了绳索和探照灯。两个警员合力将探照灯架在井口,强光瞬间驱散了黑暗,将井底照得一清二楚。
井水浑浊不堪,漂浮着不少腐烂的杂物。那个金属盒就在水面上轻轻晃动,旁边还散落着些碎瓷片和锈蚀的银饰,看样子确实是旧时的嫁妆。
“这……”王警官的脸色变了变,他年轻时听村里老人说过些关于林家老宅的闲话,只是从没当真,“派人下去看看。”
一个穿着潜水服的警员顺着绳索下到井底,很快就把那个金属盒和半块木头捞了上来。金属盒上了锁,王警官让人撬开后,里面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泛黄的信纸,和三根缠着红绳的头发。信纸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娟秀,正是秀雅的笔迹。
“民国三十六年冬,雪。景明说,等开春就娶我。他送了我这只妆盒,说要把我们的头发缠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离……”
“民国三十七年春,雨。景明好多天没来了,赵富贵说他去城里了,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今天去井边打水,看见他的手帕掉在井台上……”
“民国三十七年夏,晴。他们都在骗我!景明根本没走!我在他书房看见了休书,上面写着‘缘尽于此’……为什么?是因为我爹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吗?”
“民国三十七年秋,阴。赵富贵又来了,他说景明不娶我,他娶。我打了他一巴掌,他瞪着眼睛说,就算我死,也别想嫁给别人……”
最后一封信没有日期,字迹潦草,墨渍晕开:“井里好黑……我看见他了……他站在井边……为什么……”
信纸的末尾,沾着一小块暗红色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
“景明……应该是你爷爷的字。”王警官的声音有些沉重,“你爷爷叫林景明,当年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文化人,后来突然就没了,村里都说他是病死的……”
林默攥紧了信纸,指节泛白。秀雅的信里提到了赵富贵,提到了爷爷的休书,最后她掉进了井里,而爷爷就站在井边……难道,是爷爷害死了她?
“王警官,我爷爷是怎么死的?”林默抬头问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警官叹了口气:“你爷爷死在自己屋里,听说发现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手里攥着半块玉佩,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那时候你父亲才几岁,被你奶奶连夜带回了城里,之后就再也没回过村子。”
玉佩?林默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冲进客厅,跑上二楼。他记得那个带锁的木箱子,刚才没时间细看,现在想来,里面一定藏着更重要的东西。
他跑到墙角,蹲下身子仔细看那只木箱。锁是黄铜的,上面的缠枝莲纹和金属盒上的一模一样,只是锁孔里积满了灰尘,显然很久没被打开过。林默从包里掏出折叠刀,插进锁孔里用力一撬,“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铺着块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个小巧的木盒,还有一本厚厚的日记。林默先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放着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个“景”字,边缘有明显的断裂痕迹。
另一半玉佩,会不会在秀雅手里?
他拿起那本日记,封面已经褪色,上面写着“林景明日记”。林默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日记的前半部分记录着爷爷年轻时的生活,和秀雅的相识相恋,字里行间满是甜蜜。可到了民国三十七年夏天,内容突然变得压抑起来。
“七月初三,爹把我关在屋里,说秀雅家里成分不好,让我和她断了来往。我不答应,爹就用绝食逼我……”
“七月十五,秀雅来找我,我没敢见她。赵富贵在门外鬼鬼祟祟,他看秀雅的眼神不对劲……”
“八月初一,爹给我找了个城里的姑娘,说下月初就要成亲。我把休书给了秀雅,她一定很恨我……”
“八月十五,秀雅不见了。村里人都说她跑了,可我在井边看见了她的发簪……赵富贵说他昨晚看到秀雅往井边走,神态恍惚……”
“九月初三,成亲前夜。我做了个梦,梦见秀雅从井里爬出来,浑身是水,问我为什么不要她……”
日记的最后一页,日期是爷爷去世那天:“她回来了……就在屋里……玉佩碎了……我对不起她……”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被墨点晕开,像是一滴凝固的泪。
林默合上日记,心脏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原来爷爷并没有直接害死秀雅,他只是在家族的压力下放弃了这段感情,间接导致了悲剧的发生。而赵富贵,很可能在秀雅最绝望的时候对她做了什么,甚至可能就是把她推下井的凶手。
至于爷爷的死,恐怕是因为秀雅的怨恨化作厉鬼,最终吓死了他。
“小林,你在这儿啊?”王警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们在陈老太家里发现了些东西,你过来看看。”
林默跟着王警官来到陈老太家。陈老太无儿无女,家里摆设简单,警员在她的床底下找到了一个上锁的木箱,里面放着些旧衣物和一封泛黄的信。
信是陈老太年轻时写的,收信人是她远在外地的弟弟。信里说,民国三十七年秋,她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赵富贵和村里的两个无赖把秀雅拖到井边,秀雅拼命挣扎,喊着“林景明救我”,可最后还是被他们推了下去。赵富贵还威胁说,谁敢说出去,就对谁不客气。
“陈老太当年肯定是怕被报复,才一直不敢说。”王警官叹了口气,“赵富贵这些年在村里横行霸道,没想到还有这么段黑历史。”
林默看着那封信,突然想起赵富贵临死前说的话:“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原来他是在撒谎。
就在这时,林默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一阵熟悉的、布料摩擦地面的声响,和淡淡的檀香。
“秀雅?”林默轻声问道。
过了很久,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带着释然:“谢谢你……”
电话挂断了。
林默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照在老宅的屋顶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他仿佛能看到,一个穿着青色旗袍的女子,面带微笑,慢慢消散在阳光里。
那些深埋在老宅里的怨恨,那些跨越了三十年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王警官,这宅子……”林默开口说道。
“按规定,这宅子还是你的。”王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小林,要是你想处理掉,我可以帮你联系中介。”
林默摇了摇头:“不了,我想留下来。”
他想守住这座老宅,守住爷爷和秀雅那段被辜负的感情,也守住这段终于大白于天下的真相。
当天下午,林默在井边烧了那些信纸和日记。火光跳跃,纸灰随风飘散,像是在向地下的魂灵告别。他把那半块玉佩放在井台上,轻声说:“对不起,也谢谢你。”
做完这一切,林默转身走进老宅。客厅里的八仙桌,二楼的书桌,仿佛都不再那么阴森。他走到西墙前,那里曾经挂着爷爷的肖像画,现在空荡荡的。
林默拿出手机,翻出那张从旧书里找到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爷爷和秀雅并肩而立,笑容灿烂。他把照片轻轻贴在墙上,像是完成了一个迟到了三十年的约定。
夜幕降临,林默在老宅里住了下来。没有诡异的声响,没有吓人的鬼影,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老宅里久违的宁静。
他知道,秀雅已经放下了怨恨,爷爷的在天之灵也该得到安息了。
只是,在某个深夜,当林默从梦中醒来时,似乎总能闻到一缕淡淡的檀香,像是有人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带着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