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光淌过老宅的黛瓦,在青石板上织出一片银白。林默把最后一块月饼摆在八仙桌上,对着西墙那幅装裱好的画纸轻声说:“爷爷,太爷爷,尝尝今年的月饼。”
画纸上的金色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像是在回应他的话。自破除阴阳镜的邪祟后,老宅彻底没了诡异的动静,连夜里的风声都变得温柔。林默把东厢房收拾出来,改成了书房,墙上挂着修复好的爷爷与秀雅的合影,桌案上摆着那枚拼合完整的玉佩,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
“吱呀——”
院门外传来熟悉的门轴转动声。林默抬头看向门口,月光里站着个穿中山装的老者,头发花白,手里拎着个褪色的皮箱,正对着老宅的门楣出神。
“请问您是?”林默站起身,心里有些疑惑。这张脸看着莫名亲切,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老者转过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你是林默吧?我是你父亲的远房表舅,姓苏,从台湾回来的。”他指了指皮箱,“你奶奶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把这个交给林家后人。”
林默的心头猛地一跳。父亲很少提奶奶的事,只说她是民国时从苏州嫁过来的,性子温婉,却总对老宅讳莫如深。
苏老走进客厅,目光扫过墙上的画纸和合影,眼眶微微发红:“没想到……这宅子还在。”他在八仙桌旁坐下,打开皮箱——里面没有金银细软,只有一沓泛黄的信笺,用红绳整齐地捆着,最上面放着个小小的锦囊。
“这些是你奶奶写给你爷爷的信,当年战乱,没能寄出去。”苏老的声音带着唏嘘,“你奶奶去世前总说,对不起林景明,也对不起秀雅姑娘。”
林默的呼吸顿了顿:“我奶奶……认识秀雅?”
“何止认识。”苏老叹了口气,拿起最上面的信笺,“你奶奶叫苏婉,当年和秀雅是手帕交,还是她把秀雅介绍给你爷爷的。”
信笺是用钢笔写的,字迹娟秀,带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开头写着“景明吾爱”,末尾的日期是民国三十七年冬。
“……秀雅妹妹托我问你,上月许下的冬衣做好了吗?她总念着你手巧,比镇上的裁缝做得暖……”
“……今日见赵富贵在巷口堵秀雅,我骂了他几句,他瞪我的样子真吓人。景明,你快回来吧,秀雅一个人在村里太危险……”
“……爹让我下个月去台湾,说时局不稳。可我不想走,我想等你回来,等你和秀雅妹妹成亲,我要做她的伴娘……”
看到最后一封信时,林默的手指微微发颤。信是民国三十八年春写的,墨迹洇开了好几处,像是写的时候在流泪:
“景明,我走了。秀雅妹妹不在了,他们说她掉进井里了。赵富贵说看见你在井边……我不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可我不敢问你,我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我把秀雅妹妹给你的定情手帕带来了,她缝了半年,说要等成亲那天给你。你要是看到这封信,告诉她,我对不起她,没看好她……”
“……景明,若有来生,别再遇见我们了,太苦了……”
信的末尾,附着块绣着并蒂莲的手帕,针脚细密,正是爷爷日记里提到的那块。林默想起在地窖里找到的空木箱,突然明白过来——太爷爷藏的不只是桃木剑,还有奶奶当年没带走的信,是爷爷一直守着这些信,守着这段被战火割裂的往事。
“我奶奶……为什么说对不起秀雅?”林默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老从锦囊里拿出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三个年轻人的合影——爷爷站在中间,左边是穿旗袍的秀雅,右边是穿学生装的奶奶,三人笑得灿烂。“秀雅掉井那天,本是约了你奶奶去镇上买胭脂的,你奶奶临时被家里叫走,没去成。”他指着照片里奶奶的手腕,“她总说,要是那天去了,或许能救秀雅。”
林默看着照片,突然想起秀雅消散前的眼神,温柔而释然。或许她早就知道,奶奶不是故意的。
夜里,林默把信笺整齐地摆在书房的桌案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信纸上,仿佛能看到奶奶伏案写信的身影。他拿起那块并蒂莲手帕,轻轻贴在脸上,布料粗糙却带着暖意,像是穿越了近百年的时光,传来故人的温度。
“咚……咚……”
院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节奏缓慢,像是老人拄着拐杖在叩门。林默起身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月光下,老槐树下站着个穿学生装的女子,梳着两条麻花辫,正是照片里年轻时的奶奶。
“默儿……”奶奶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江南口音的软糯,“能让我看看那些信吗?”
林默拉开门闩,奶奶的身影走进来,脚步轻盈得像片羽毛。她走到书房,看着桌案上的信笺,眼眶渐渐泛红,伸手想去触摸,指尖却径直穿过了信纸。
“还是……碰不到啊……”她轻声叹息,转身看向林默,“谢谢你,把它们找出来了。”
“奶奶,秀雅不怪你。”林默轻声说,“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奶奶笑了,眉眼弯弯,像照片里那样好看。“我知道。”她指着墙上的合影,“上个月十五,我看见她了,在槐树下,对着我笑呢。”
林默想起中秋夜老槐树下的月光,原来不是幻觉。
“这些年,你爷爷过得苦吗?”奶奶的目光落在爷爷的肖像画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默想起日记里爷爷的挣扎,想起他守着老宅的孤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守着您的信,守着秀雅的念想,或许……是心安的。”
奶奶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月光穿过她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我该走了。”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信笺,“替我告诉他们,我不苦,在那边……挺好的。”
她的身影化作一缕青烟,飘向老槐树的方向,消失在月光里。林默站在院门口,看着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有人在低声告别。
第二天清晨,林默在老槐树下发现了朵从未见过的花,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中心是淡淡的粉红,像是并蒂莲开在了树上。他摘下花瓣夹在奶奶的信笺里,作为时光的书签。
张摄影师打来电话时,林默正在给信笺做防潮处理。“周老道手札的最后一页,说林家守护的从来不是邪祟,而是人心底的善与念。”张摄影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现在看来,是真的。”
林默看着桌案上的信笺、玉佩和手帕,突然明白了。老宅里的回响,从来不是鬼魂的哀嚎,而是故人的低语,是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没来得及告别的遗憾,穿越了近百年的时光,等着被倾听,被理解,被温柔安放。
他在书房里加了个樟木书柜,把爷爷的日记、秀雅的信、奶奶的信笺都妥善收好,又在柜门上挂了块小木牌,写着“时光信笺”。
深秋的午后,阳光正好,林默坐在书房里,翻看奶奶的信笺。风从窗棂钻进来,吹动信纸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声读信。他抬起头,看见墙上的合影在阳光下格外清晰,爷爷、秀雅、奶奶的笑容温暖如初。
老宅的回响还在继续,却不再有阴冷与恐惧,只有岁月的温柔,和那些被妥善安放的往事,在时光里静静流淌,温暖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