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村里的老人突然找到林默，说要带他去看看林家祠堂。
“自打你太爷爷那辈起，祠堂就没开过正门了。”拄着龙头拐杖的林老爷子颤巍巍地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今年是你爷爷百年诞辰，按规矩该开祠堂祭祖，也该让你知道些林家的旧事。”
林默心里一动。周老道的手札里提过一句“祠堂藏着林家最后的‘锁’”，却没细说是什么。他跟着林老爷子往村子东头走，脚下的石板路被晨露打湿，泛着青幽的光，路边的野草上结着白霜，像是撒了层碎银。
林家祠堂藏在一片茂密的竹林后，朱漆大门早已斑驳，门楣上的“林氏宗祠”匾额蒙着厚厚的灰，两只石狮子的眼睛被人用红布蒙着，透着几分诡异。林老爷子走到门边，从怀里掏出串黄铜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锁孔里。
“咔哒——”
锁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香灰与朽木的气息涌了出来，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林老爷子扯掉石狮子眼睛上的红布，两只石狮子的眼珠竟是用墨玉做的，在晨光里闪着幽幽的光。
“进吧。”老爷子推开门，自己却站在门口没动，“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碰正堂的香炉。”
祠堂里很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窗棂的破洞里挤进来，照亮了空中飞舞的尘埃。正堂供奉着林家历代先人的牌位，牌位前摆着个三足青铜香炉，炉里插着三炷早已熄灭的香，炉壁上刻着复杂的纹路，和老宅那枚玉佩上的断痕隐隐相合。
林默的目光落在最左边的牌位上——那是太爷爷林守业的牌位，旁边却空着一个位置，牌位底座还在，像是被人特意取走了。他想起周老道手札里的记载：“林家有位先祖，因犯下‘逆天之罪’被逐出宗祠，牌位不得入祠堂。”
难道空着的位置，就是那位被逐出宗祠的先祖？
就在这时，香炉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炉盖缓缓弹开一条缝，里面冒出缕缕青烟，不是寻常的檀香，而是和老宅井里一样的腥气。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按在腰间的桃木剑上。
青烟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破烂的清代官服，面容扭曲，正是之前在画像里见过的太爷爷。但此刻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毅，只剩下疯狂的赤红，死死盯着林默。
“你来了……”太爷爷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磨铁，“终于有人能解开这祠堂的锁了……”
“祠堂的锁？”林默握紧桃木剑，“不是说地脉和阴阳镜都已经处理好了吗？”
“那只是皮毛！”太爷爷的身影剧烈晃动起来，青烟里浮现出无数痛苦的面容，“真正的锁在这里！在林家的血脉里！当年我引邪祟入井，不是为了镇邪，是为了……养邪！”
林默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养邪？周老道手札里明明说太爷爷是为了保护村民……
“你以为水祟是什么？”太爷爷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那是我用林家历代先祖的魂魄炼化的！只要掌控了它，就能拥有通天的力量！可惜……我失败了，反被它反噬……”
青烟里的面容开始嘶吼、挣扎，像是要从束缚中挣脱出来。林默看清了其中一张脸——正是那个空着的牌位对应的先祖，面容与太爷爷有七分相似，额头上有个黑洞洞的伤口，像是被利器刺穿。
“太爷爷！你疯了！”林默怒喝一声，举起桃木剑劈向青烟。
“晚了！”太爷爷的身影突然暴涨，青烟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抓向正堂的香炉，“只要拿到‘血引’，我就能重掌水祟！你以为你爷爷为什么守着老宅？他是在替我看守这最后的希望！”
林默这才明白，爷爷日记里的“对不起”，或许不只是对秀雅，更是对被太爷爷残害的先祖。他冲过去想阻止，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在地，桃木剑脱手飞出，撞在牌位上发出“哐当”的脆响。
香炉盖彻底弹开，里面露出个暗红色的陶罐，罐口用黄符封着，符纸上的字迹正是太爷爷的笔迹。太爷爷的身影扑向陶罐，手指刚要碰到符纸，陶罐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符纸“轰”地一声燃烧起来，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
“不！不可能！”太爷爷发出凄厉的惨叫，身影在火焰中迅速缩小，“血引怎么会失效？”
林默挣扎着爬起来，看向燃烧的符纸——符纸背面竟印着爷爷的印章，旁边还有几行小字：“孙儿亲启，若见此符，当知太爷爷执念已深，不可救药。此罐内乃先祖残魂，我以半生阳寿为引，封于香炉，愿他们安息。”
原来爷爷早就发现了太爷爷的秘密，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赎罪。
蓝色的火焰越烧越旺，太爷爷的身影在火中痛苦挣扎，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陶罐里的残魂顺着火焰飘出来，化作点点金光，在祠堂里盘旋一周，最后落在那些牌位上，空着的那个位置突然亮起微光，像是有新的牌位正在凝聚。
林默捡起桃木剑，走到香炉边。陶罐已经冷却，里面只剩下些灰白色的粉末。他将粉末小心地收集起来，撒在空着的牌位前，轻声说：“回家了。”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走出祠堂，看见林老爷子还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你爷爷当年找到我，说总有一天你会来这里。”老爷子递给林默一个布包，“这是他托我保管的，说等祠堂的事了了，再交给你。”
布包里是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林家记事”，翻开一看，竟是太爷爷年轻时的日记。日记的前半部分记录着他如何寒窗苦读，如何立志报国，可到了后半部分，字迹突然变得疯狂——他在一次战乱中失去了妻儿，从此性情大变，认为只有掌握超凡的力量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最终走上了歪路。
“他不是天生的恶人。”林老爷子叹了口气，“只是被执念困住了。”
林默合上日记，心里五味杂陈。或许太爷爷的初衷并非作恶，只是被仇恨和恐惧蒙蔽了双眼，才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而爷爷、秀雅、奶奶，甚至那些素未谋面的先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这份过错。
回到老宅时，夕阳正染红天际。林默把“林家记事”放进樟木书柜，摆在爷爷日记的旁边。他走到院子里，看着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突然觉得这座老宅、这座祠堂，甚至整个村子，都像是个巨大的年轮，刻满了时光的印记，有荣耀，有不堪，有守护，也有救赎。
夜里，林默做了个梦。梦里，太爷爷穿着干净的官服，站在一片金光里，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爷爷和奶奶并肩站在槐树下，笑着向他挥手；秀雅穿着青色旗袍，手里拿着那枚并蒂莲手帕，转身走进了晨光里。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林默走到窗前，看见老槐树下的紫藤开了花，紫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格外鲜艳。他知道，那些纠缠已久的执念终于散去，林家的故事，终于有了真正圆满的结局。
他拿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爸，回来看看吧。”林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老宅很好，这里……是我们的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传来父亲哽咽的声音：“好……爸回去。”
挂了电话，林默走到书房，看着墙上的合影和那些信笺。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书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是有人在无声地微笑。
老宅的回响还在继续，这一次，是归家的脚步声，是亲人的低语，是时光对过往的温柔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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