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工具箱砸在地上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炸开,像敲碎了一层薄冰。林深后退半步,瑞士军刀已经握在掌心,刀鞘摩擦掌心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阴影里的人影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那里,工具箱的缝隙中不断传出细碎的“咔咔”声,像是有齿轮在里面疯狂转动。
“赵老头的东西,不是谁都能碰的。”那人影开口了,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种刻意压低的沙哑。他往前挪了半步,帽檐下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嘴角那颗虎牙在昏暗中闪着冷光,“你是他的学生?还是……债主?”
林深没接话,目光扫过对方脚边——工具箱旁边散落着几枚生锈的齿轮,齿牙上沾着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空气中的檀香突然变浓了,甜腻里混进一丝铁锈味,呛得人喉咙发紧。他注意到走廊两侧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划痕,仔细看竟都是钟表指针的形状,有的指向三点十七分,有的倒转成了九点四十五分,杂乱得像一团缠死的线。
“不说话?”人影嗤笑一声,弯腰拎起工具箱,铁皮碰撞的声响里,突然掺进个奇怪的动静——像是怀表的发条被拧到最紧,发出濒临崩断的“吱呀”声。“那栋楼塌的时候,我就在隔壁。”他突然说,声音凑近了些,“听见赵老头喊了声‘停住’,然后就是钢筋断裂的巨响。你说,他是想让时间停住,还是想让自己停住?”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赵先生留下的纸条里说“时间在吞噬自己”,难道不是比喻?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旧照片,指尖触到照片边缘的折痕——三个月前拍这张照片时,赵先生手里的怀表指针确实在倒转,当时他只当是机械故障。
“这楼里的钟,都在倒着走。”人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悠悠地说,“你进来的时候没发现?门口的电子屏,数字是反的;楼梯间的挂钟,指针转得比秒针还快,却一天比一天往后退。”他突然指向林深身后,“比如那个。”
林深猛地回头,只见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块电子钟,屏幕上的数字果然是反的,“18:45”倒过来看成了“29:81”,而且数字还在飞速跳动,每跳一下,周围的温度就降一分,刚才还沾在皮肤上的雨水,此刻竟在袖口结了层薄冰。
“三点十七分是个坎。”人影走到电子钟底下,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敲了敲屏幕,“每天这个点,楼里的时间就会‘卡壳’,然后开始倒转。赵老头就是卡在这个点上的,他手里那块表,据说能定住时间,结果呢?”他笑了笑,虎牙闪得更亮,“把自己定在了废墟里。”
林深握紧军刀,突然想起赵先生纸条上那句“小心那些停在三点十七分的钟”。他扫过走廊,果然发现每隔几步就有一座钟表,座钟、挂钟、甚至还有老式闹钟,所有指针都牢牢钉在三点十七分,钟面玻璃上蒙着层白霜,像是冻住了。
“你是谁?”林深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紧。空气里的檀香已经甜得发腻,混合着铁锈味钻进鼻腔,让人头晕目眩。
“我?”人影掀起帽檐,露出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瞳孔里竟没有倒影,“你可以叫我老陈。”他指了指工具箱,“我是来收‘零件’的。赵老头欠我的,总得有人还。”
话音刚落,走廊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头顶的碎砖哗哗往下掉。那些停在三点十七分的钟表同时发出“嗡”的共鸣,指针开始疯狂倒转,发出“咔咔”的断裂声。林深脚下一滑,扶住墙壁时,指尖摸到一片黏腻——墙上的划痕里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指针形状的纹路往下淌,像无数条细小的血河。
“它来了。”老陈的声音突然压低,拽着林深往走廊另一侧跑,“时间开始‘反噬’了,被定住的东西,总会加倍还回来。”
奔跑中,林深看见那些倒转的指针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无数只手在抓挠。身后传来重物坍塌的声响,回头时,只见刚才那座电子钟的屏幕炸开了,碎片里滚出一堆缠在一起的发条,每一根都在疯狂转动,边缘泛着血光。
“赵老头藏表芯的地方不在三层。”老陈突然拐进一道侧门,门后是段狭窄的楼梯,楼梯扶手的铜杆上刻满了日期,最新的一个是上周三,正是楼塌的那天,“他在日记里写过,‘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指的是地下室的钟表工坊。”
楼梯往下延伸,越来越暗,空气里的檀香变成了腐臭味。林深的手电筒照向楼梯转角,突然照到一张脸——嵌在墙里的,是赵先生的脸。他双目圆睁,表情凝固在惊恐的瞬间,皮肤像蜡一样苍白,嘴角还挂着半句话,像是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他想从里面爬出来,结果被倒转的时间‘钉’在了墙上。”老陈的声音毫无波澜,“这楼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标本’,都是想抢表芯的人。”
林深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恶心跟上。楼梯尽头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幽绿色的光,还夹杂着清晰的滴答声——不是钟表的走时声,而是水滴落在金属上的声响,规律得让人头皮发麻。
老陈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地下室比想象中宽敞,摆满了拆解到一半的钟表,地上散落着齿轮和发条,正中央的铁架上,摆着一座半人高的落地钟,钟面玻璃碎了一半,指针却完好无损,牢牢停在三点十七分。
“找到了。”老陈的眼睛亮了起来,直勾勾盯着落地钟的机芯,“表芯就在里面。”
林深却注意到落地钟的底座上,刻着一行字,是赵先生的笔迹:“时间不会停,只会换种方式走。”字迹被划得很深,像是用尽了最后力气。他刚想开口提醒,落地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三点十七分的指针开始缓缓转动——不是倒转,而是正转。
周围的温度瞬间飙升,墙壁上渗出的血珠蒸发成红色的雾气,那些倒转的钟表影子突然站直,变成无数个模糊的人影,朝着落地钟围拢过来。老陈已经扑到钟前,用工具撬着机芯外壳,嘴里念叨着:“快了……就快了……”
林深的手电筒扫过那些人影,突然看清其中一个的脸——正是修表铺的那个老头,他的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手里还攥着那把镊子。更多的人影从墙里钻出来,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却都朝着落地钟伸出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它们被时间‘吐’出来了。”林深后背发凉,“赵先生说的没错,时间在吞噬自己,这些都是被它消化不了的‘残渣’!”
老陈却像没听见,撬开机芯外壳的瞬间,一股刺眼的白光从里面涌出来,伴随着尖锐的嗡鸣。林深看见无数细小的指针从白光里飞出来,像银色的箭,扎向那些人影——被扎中的人影瞬间化作齑粉,而没被扎中的,则扑得更近了。
“抓住了!”老陈高举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金属芯,芯体里嵌着根不停转动的细针,“这就是能定住时间的表芯!”
就在他握住表芯的刹那,落地钟的指针“咔”地断裂,整个地下室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人影停在半空,老陈的笑容僵在脸上,连空中的血雾都凝固了。只有林深还能动,他看着自己的袖口,刚才结的薄冰正在融化,水滴落在地上,发出“嘀嗒”一声。
这声“嘀嗒”像个信号,凝固的时间突然开始疯狂倒转。老陈手里的表芯飞了出去,撞在落地钟上,白光炸开。林深被气浪掀倒在地,恍惚中看见无数个赵先生的影子从钟里飘出来,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最后都化作指针,钻进墙壁的划痕里。
等他爬起来时,地下室已经空了。老陈不见了,落地钟变成了一堆锈铁,只有墙壁上的划痕还在淌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汇成个小小的血池,池子里的倒影里,林深的背后站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拎着铁皮工具箱,正缓缓抬起帽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