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里的倒影随着涟漪破碎的瞬间,林深猛地转身,军刀划破空气的锐响里,只劈中一片虚无。身后空荡荡的,只有那堆落地钟的锈铁在幽绿的光里泛着冷光,仿佛刚才的人影只是血水中的幻象。
但鼻尖的铁锈味更浓了,混杂着檀香的甜腻,像有人把腐烂的花塞进了生锈的铁盒。林深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深色外套上印着五个淡淡的指痕,指甲缝里嵌着的暗红粉末,和楼梯扶手上的划痕里渗出的东西一模一样。
“别找了。”老陈的声音突然从锈铁堆后传来,带着种被水泡过的湿冷,“刚才在你背后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自己。”
林深握紧军刀绕过去,看见老陈半跪在地上,正用镊子从锈铁里夹出细小的齿轮。他的帽檐压得很低,灰蓝色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光,虎口处有道新鲜的伤口,血珠滴在齿轮上,瞬间被吸了进去,齿牙间竟泛起淡淡的红光。
“这楼里的时间是活的。”老陈头也不抬地说,镊子夹着齿轮凑近眼前,“它会模仿靠近的人,你越怕什么,就越容易看见什么。你怕赵老头出事,所以看见他嵌在墙上;怕那个穿红鞋的女人,她就真的会搭你的肩。”
林深想起楼梯转角赵先生的脸,想起血池里的倒影,后背泛起一层冷汗。他踢了踢脚边的锈铁,落地钟的残骸里露出半截发条,上面缠着几缕黑发,细得像蛛丝。“表芯呢?”
“跑了。”老陈把齿轮扔进铁皮箱,箱底发出“叮”的脆响,像是有无数金属在碰撞,“时间的核心都是活物,你以为是块死铁?它刚才借着白光钻进墙里了,顺着那些指针划痕跑的。”他突然指向墙壁,“你看。”
手电光扫过去,那些淌血的指针划痕果然变了——原本杂乱的纹路正在慢慢聚拢,像有只无形的手在墙上作画,渐渐勾勒出一座钟表的轮廓,表盘中央的位置,血珠正越聚越多,形成个不断跳动的红点,像颗心脏在搏动。
“它在重新造钟。”老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每一次坍塌,每一次时间倒转,都是它在蜕皮。赵老头想困住它,结果成了它的养料。”他的目光落在林深口袋里的照片上,“你身上有它的气味,从你拿那张照片开始就有了。”
林深猛地摸向胸口,赵先生举着怀表的照片边缘,不知何时洇开了圈暗红色的印记,像被血浸过。照片里老人的笑容变得模糊,怀表的指针明明停在三点十七分,此刻却在纸面上微微颤动,仿佛要从照片里钻出来。
“这照片是楼塌那天拍的?”老陈突然问。
“是。”林深想起那天的情景,赵先生非要拉着他在修表铺门口合影,说“留个念想”,当时觉得老人有些反常,现在想来,或许他早就知道会出事。
“那就对了。”老陈的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虎牙在昏暗中格外显眼,“那天三点十七分,赵老头就是用这张照片当‘锚点’,想把表芯从楼里引出来。可惜失败了,照片反而成了表芯的‘路标’,它能顺着这张纸找到你。”
话音未落,墙壁上的血色表盘突然“嗡”地震动起来,那些聚拢的划痕开始渗出浓稠的血浆,顺着纹路往下淌,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朝着两人脚边蔓延。地下室的温度再次骤降,林深呵出的白气里,竟混着细小的金属碎屑。
“它饿了。”老陈拽着林深后退,“每次造新钟都要献祭,赵老头是第一个,刚才那些‘残渣’是第二个,现在……”
他的话没说完,墙壁突然裂开道缝,血浆像喷泉似的涌出来,里面裹着无数细小的指针,密密麻麻的,像一群银色的虫子,朝着两人扑过来。林深挥刀劈砍,指针撞到军刀上发出“叮叮”的脆响,断成更碎的齒片,落在地上还在不停颤动。
“往上面跑!”老陈拽着他冲向楼梯,铁皮箱在手里颠得哐当响,“它在地下室扎根了,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跑上楼梯时,林深回头看了一眼,裂开的墙缝里伸出无数根发条,像蛇一样在血浆里扭动,血色表盘中央的红点越跳越快,整面墙都在跟着震颤,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里面钻出来。
三楼的走廊已经塌得更厉害了,钢筋暴露在外,像白骨森森的肋骨。那些停在三点十七分的钟倒在地上,玻璃罩碎了一地,指针却依旧顽固地指着那个时间,只是钟盘上的数字开始脱落,露出底下更深的划痕,层层叠叠的,像刻满了年轮。
“表芯在找新的宿主。”老陈喘着气说,指着走廊尽头,“赵老头的日记里写过,钟表工坊的地下室有个‘时间枢纽’,表芯就是从那里生出来的。它怕光,尤其怕……”
他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深的身后。林深猛地转身,手电光撞在一个穿红鞋的女人身上——这次不是模糊的影子,她就站在走廊的断口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红色高跟鞋的鞋跟断了一只,裸露的脚踝上缠着半根银质表链,正是赵先生的那根。
她的脸藏在长发后面,只能看见嘴角咧开的弧度,像是在笑。手里捧着个东西,用黑布包着,形状圆圆的,像块怀表。
“赵先生的怀表……”林深的心脏狂跳,那一定是表芯藏在里面!
女人缓缓抬起头,长发分开的瞬间,林深倒吸一口凉气——她的脸竟是赵先生的模样,皱纹深陷,眼睛里却没有瞳孔,只有两个不断转动的齿轮,齿牙间沾着暗红的血肉。
“它在模仿赵老头最在意的人。”老陈的声音发颤,拽着林深往后退,“赵老头年轻时跟一个穿红鞋的女人订过婚,后来那女人走丢了,他一辈子没再娶……这东西连他心里的念想都挖出来了!”
红鞋女人(或者说,顶着赵先生脸的红鞋女人)举起怀表,黑布滑落,露出里面的表芯——不是之前看到的金属块,而是一团跳动的血肉,外面裹着层透明的膜,里面嵌着根金色的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动,每转一圈,周围的时间就扭曲一分。
林深看见走廊的断口处,坍塌的碎石正在倒流,重新回到墙壁上;看见倒在地上的钟表自己拼装起来,指针倒转着回到三点十七分;甚至看见自己手腕上的伤疤在慢慢消失,那是小时候修表时被齿轮划伤的,此刻却像从未存在过。
“它在回溯!”老陈的声音带着恐惧,“它想把一切退回到楼塌之前,然后重新开始!”
红鞋女人朝着他们走来,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一朵血色的花,怀表的表芯发出“嘀嗒”的声响,越来越快,像催命的鼓点。林深突然想起赵先生日记里的话:“时间最公平,不会为谁停一秒。”他又想起照片背面的字:“当心那些走得太准的钟。”
一个念头猛地窜进脑海——如果表芯能回溯时间,那它一定有弱点,一个和“准”对应的弱点。
“它怕不准!”林深大喊一声,突然冲向旁边的挂钟,军刀劈断钟摆的瞬间,他抓起地上的齿轮,狠狠塞进钟盘里。
挂钟发出刺耳的“咔咔”声,指针瞬间乱转,时而正转时而倒转,彻底没了规律。奇妙的是,随着挂钟的混乱,红鞋女人的动作明显迟滞了,怀表的表芯跳动得越来越慢,外面的膜开始出现裂痕。
“对!就是这样!”老陈反应过来,也扑向其他钟表,把齿轮、发条胡乱塞进机芯里,“它靠精准的时间活着,一旦混乱,它就会虚弱!赵老头当年就是想制造混乱,可惜没找到足够的‘零件’!”
越来越多的钟表开始乱转,指针撞碎玻璃罩,齿轮飞得到处都是。红鞋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怀表的表芯猛地炸开,金色的指针飞出来,刺穿了她的胸膛。女人的身体像融化的蜡一样坍塌,露出里面的东西——无数根缠在一起的发条,中间裹着半块怀表,正是赵先生那枚银质怀表的残骸。
表盖裂开的地方,卡着一张照片,是赵先生和一个穿红鞋的年轻女人的合影,两人站在修表铺门口,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1987年3月17日,等你回来。”
原来,他守着的从来不是表芯,而是一个等了一辈子的约定。
林深捡起怀表残骸,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是赵先生的笔迹:“时间会骗你,但约定不会。”
就在这时,整栋楼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墙壁上的划痕开始褪色,那些乱转的钟表一个个停摆,指针最终定格在三点十七分,却不再渗出鲜血,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像早就该被丢弃的旧物。
“它要彻底塌了!”老陈拽着林深冲向楼梯,“时间的平衡被打破了,这栋楼撑不住了!”
跑下楼时,林深回头看了一眼三楼的断口处,晨光正从外面照进来,驱散了幽绿的光。那些停摆的钟在晨光里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飘向窗外,像被风吹散的尘埃。
他的口袋里,那张赵先生的照片正在慢慢褪色,老人举着怀表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仿佛从未有过这张照片。
只有掌心的怀表残骸还带着温度,表盖内侧的字迹清晰依旧,像是在说:别回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