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体坍塌的轰鸣震得耳膜生疼,林深被老陈拽着冲出单元门时,后背还黏着滚烫的水泥碎屑。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裂开道鱼肚白,晨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扎在和平里三号院的废墟上——半栋楼已经塌成了齑粉,露出的钢筋上挂着碎砖和破布,在风里摇摇晃晃,像串生锈的风铃。
“咳……咳咳……”林深扶着墙干呕,喉咙里全是灰尘和铁锈味。他摊开手心,赵先生的怀表残骸还在,银质表壳烫得惊人,裂开的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滴在地上瞬间凝成细小的血珠,滚向废墟深处。
“别碰那东西。”老陈踹开脚边的碎玻璃,帽檐下的灰蓝色眼睛盯着废墟,“表芯的血还没凉透,它能顺着这东西找到你。”他突然指向废墟边缘,“你看那里。”
晨光里,废墟的阴影里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头,背对着他们,手里拎着个竹篮,正弯腰往篮子里捡东西。林深的呼吸顿了顿——那背影、那微微佝偻的姿势,像极了赵先生。可赵先生的遗体明明没被找到,搜救队说最大的可能是被埋在了最深处。
“又是‘模仿’?”林深摸向口袋里的军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老陈却摇了摇头,嘴角的虎牙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次不是。那是‘时间的残影’,楼塌前的最后一刻被永远钉在了这里。你看他捡的东西。”
林深眯起眼,看清老头从瓦砾里捡起的是块碎镜片,边缘沾着干涸的血。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竹篮里很快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碎片,玻璃的、金属的、还有半块带血的怀表盖——正是赵先生那枚银质怀表的一部分。
“他在找表芯。”老陈的声音压得很低,“或者说,是楼塌前的赵先生,还在重复最后那个动作。”
蓝布衫老头突然转过身,晨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果然是赵先生,只是脸色像纸一样白,眼睛里没有焦点,嘴角机械地动着,像是在说什么。他的左手手腕上有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露出森白的骨头,血珠正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废墟上,和怀表渗出的血珠汇成一股细流。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记得赵先生的左手手腕上有道浅疤,是年轻时修表被齿轮划伤的,可从来没这么深……除非——
“这是他被表芯反噬的瞬间。”老陈拽着他后退,“时间残影会重复死亡前的最后一个动作,他当时肯定在强行拆解表芯,结果被表芯的齿轮绞伤了手腕。”
话音未落,赵先生的残影突然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深,嘴唇翕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能听清几个破碎的音节:“……镜子……镜子里……”
竹篮里的碎片突然“哗啦”一声散落,所有碎片的反光面都对准了林深,晨光透过碎片折射过来,在他脸上投下无数个扭曲的光斑。林深下意识抬手遮挡,就在这时,他看见自己手腕上的旧疤——那道小时候被齿轮划伤的疤,正在慢慢变深、变大,皮肉像被无形的手撕开,露出底下的血肉,和赵先生残影手腕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不好!”老陈的声音变了调,“残影的伤口在‘传染’!这是表芯的报复,它记恨你刚才打乱了时间!”
林深疼得浑身发抖,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地上的血珠突然开始倒流,顺着来路爬回手腕,钻进伤口里。他低头去看,发现伤口里竟嵌着细小的齿轮,齿牙上沾着暗红的血肉,正在缓缓转动,每转一下,疼痛就加深一分。
“用这个!”老陈突然从铁皮箱里掏出个黄铜罗盘,盘面刻着十二时辰的刻度,指针却像疯了一样乱转,“这是赵老头留的,说能定住‘倒流的伤’!”
林深接过罗盘,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按照老陈的指示,将罗盘扣在伤口上,盘面上的刻度突然亮起红光,指针猛地停在“卯时”的位置。伤口里的齿轮瞬间静止,疼痛像被冻住一样凝固在皮肉里,不再蔓延。
“只能暂时压住。”老陈喘着气说,“要彻底去掉,得找到‘时间的镜子’。赵老头刚才说的‘镜子’,应该就是这个。”他指向废墟深处,那里有面残破的穿衣镜,镜框是红木的,镜片碎了大半,只剩下右下角的一小块还能反光。
镜面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却异常干净,像是有人经常擦拭。林深的手电光扫过去,看见镜片里映出的不是废墟,而是完好无损的302房间,赵先生正坐在落地钟前,手里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拆解着什么。
“那是过去的影像。”老陈的声音带着惊叹,“这面镜子能照出时间的碎片!赵老头肯定在这里藏过东西!”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废墟,靠近穿衣镜时,林深突然发现镜片里的赵先生抬起了头,对着镜子外面的他露出个诡异的笑,然后举起镊子,狠狠刺向自己的左手手腕——和残影的伤口一模一样的位置!
“他在示警!”林深喊道。话音刚落,镜片里的落地钟突然炸开,无数齿轮飞出来,穿透镜面,像银色的箭射向林深。老陈猛地将他推开,自己却没躲开,一枚齿轮擦着他的胳膊飞过,撕开道血口,血珠滴在镜片上,瞬间被吸了进去。
镜片里的影像开始扭曲,302房间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片黑暗,只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绿光,死死盯着镜子外面。林深的手电光扫过镜面,突然照到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黑暗的最深处,手里举着块完整的怀表,表盖敞开,里面的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转。
“是表芯的本体!”老陈的声音发颤,“它藏在时间的缝隙里,这面镜子是唯一能看到它的地方!”
林深的目光落在镜中怀表的表盖上,那里刻着一行字,和赵先生怀表残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时间会骗你,但约定不会。”他突然想起那张褪色的合影,想起1987年3月17日的约定,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成型。
“它在害怕那个约定。”林深握紧罗盘,伤口里的齿轮因为激动而微微颤动,“赵先生用一辈子的等待困住了它,它想毁掉所有和约定有关的东西!”
他突然冲向穿衣镜,将赵先生的怀表残骸按在镜片上。银质表壳与镜面接触的瞬间,发出刺耳的“滋啦”声,镜面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一样,冒出缕缕白烟。镜中的黑暗开始沸腾,无数齿轮从里面飞出来,撞在镜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快念那个日期!”老陈大喊,胳膊上的伤口正在倒流,血珠顺着皮肤爬回伤口,“1987年3月17日!用约定的力量冲散它!”
“1987年3月17日!”林深吼出声,声音因为疼痛而嘶哑,“赵先生在等你回来!他从来没忘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镜面突然炸裂开来,碎片四溅。林深被气浪掀倒在地,恍惚中看见无数光影从碎片里飞出来——有赵先生年轻时的笑脸,有穿红鞋的女人转身的背影,有修表铺里转动的齿轮,还有那枚银质怀表完整时的模样,指针稳稳地走着,不快不慢,正好指向三点十七分。
等他爬起来时,废墟安静得可怕。晨光铺满大地,赵先生的残影消失了,穿衣镜的碎片躺在地上,反射着正常的光线,再没有诡异的影像。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和赵先生原来的那道一模一样。
老陈蹲在地上,正用镊子捡起块镜片碎片,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它走了。”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被约定的力量冲散了,时间的碎片总要回到该去的地方。”
林深捡起怀表残骸,银质表壳已经凉透,裂开的缝隙里不再渗血,只剩下半张褪色的合影,是赵先生和穿红鞋的女人站在修表铺门口,背景里的挂钟指针,正好指向三点十七分。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大概是有人发现了坍塌的楼体。林深把怀表残骸放进内兜,和那张已经空白的照片放在一起。
“你要去哪?”老陈突然问,帽檐下的灰蓝色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情绪,像是不舍。
林深看向废墟深处,晨光里,那栋歪斜的楼体正在慢慢变得透明,像从未存在过。“去修表铺。”他笑了笑,“赵先生还有很多没修完的钟,我得替他修完。”
老陈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转身走进废墟的阴影里,铁皮工具箱的“哐当”声渐渐远去,像被风带走的齿轮转动声。
林深最后看了一眼和平里三号院,废墟上的血珠已经干涸,化作细小的尘埃,被晨风吹散。他知道,有些约定会被时间掩埋,但只要有人记得,就永远不会消失。
就像那些停摆的钟,总有一天,会被重新上好发条,在属于它们的时间里,滴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