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第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修表铺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林深站在柜台后,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巷口,手里捏着那枚拼合完整的莲花玉佩——自从老太太留下这半块玉,玉佩就总在阴雨天发烫,像揣着块小小的烙铁。
“叮铃——”
铜铃被风撞得摇晃,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林深抬头,看见个穿工装的年轻人站在门口,裤脚沾满泥点,手里抱着个沉重的木箱,箱角磕出了缺口,露出里面的金属光泽。
“是林师傅吗?”年轻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喘息,“拆迁队在和平里三号院的地基下挖出来的,队长说这东西跟您有关系,让我送来。”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和平里三号院的废墟上个月刚完成清理,地基被深挖了三米,据说要建新式居民楼,怎么会突然挖出东西?他接过木箱,入手沉得惊人,箱底的木板上印着个模糊的印记,正是那个倒转的钟表符号,边缘已经被雨水泡得发胀。
“挖出来时就是锁着的,钥匙孔是齿轮形状。”年轻人补充道,指了指箱盖的锁扣,“我们撬了半天没撬开,里面像是有东西在动,‘咔啦咔啦’的,跟钟表响似的。”
送走年轻人后,林深将木箱放在工作台中央。箱子是老式的樟木箱,表面刷着暗红色的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的木纹,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细看都是日期,从1987年3月17日一直延续到三个月前,每个日期后面都画着个小小的对勾,只有最后一个日期是空的。
“最后一个日期……”林深的指尖划过那个空白处,是昨天的日期。难道这箱子里的东西,与昨天发生的事有关?
他想起昨天傍晚,老槐树的方向突然飘来股浓烈的檀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厚重,当时他以为是错觉,现在想来,或许是地基下的东西被惊动了。
玉佩在口袋里烫得越来越厉害,林深掏出钥匙串——上面挂着赵先生留下的黄铜钥匙、和平里三号院的铜针、修表铺的铜铃匙,还有那枚从镜中回廊带出来的青铜碎片。他试着将黄铜钥匙插进齿轮锁孔,“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樟木清香与铁锈的气息涌出来。里面没有齿轮或发条,只有个用黑布裹着的物件,形状像块厚厚的铁板,上面缠着几圈生锈的铁链,链节上沾着暗红的粉末,与和平里三号院血河的质地一模一样。
林深用镊子挑开黑布,露出里面的东西——是块半圆形的青铜盘,表面刻满了星图,中央嵌着根银色的指针,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转动,指向盘面上的“紫微垣”,而盘沿的位置,刻着行与赵先生笔迹一致的字:“天枢未动,终有回响。”
“天枢……”林深的呼吸顿了顿。他曾在赵先生的天文笔记里见过这个词,指的是北斗七星的第一颗星,象征着“枢纽”,赵先生说过,“天枢若动,时序错乱”。
青铜盘突然剧烈震颤起来,银色指针“嗡”地弹起,指向盘面上的“破军”,盘沿的星图开始渗出粘稠的液体,在桌面上汇成个小小的漩涡,漩涡里浮出无数个细小的齿轮,像被水流冲起的沙砾。
修表铺里的钟表同时发出“咔咔”的异响,挂钟的指针倒转,座钟的残骸震动,就连林深修复的那只民国座钟,也开始自行拆解,齿轮飞得到处都是,朝着青铜盘的方向聚拢。
“它在重组母钟的星图枢纽。”林深握紧玉佩,拼合的莲花突然亮起绿光,与青铜盘的银光撞在一起,发出“滋啦”的声响,“这青铜盘是母钟的核心部件,当年被赵先生拆成两半,一半藏在地基下,一半……”
他突然想起老槐树下的泥土——上次埋发条碎片时,他曾挖到块坚硬的东西,当时以为是石头,现在想来,或许是另一半青铜盘。
青铜盘的漩涡越来越大,桌面的液体漫到脚边,林深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漩涡里扭曲变形,变成个穿着赵先生长衫的人影,手里举着另一半青铜盘,正对着他露出诡异的笑。
“另一半在你心里。”人影开口了,声音是赵先生的,却带着青铜摩擦的质感,“你继承了他的怀表、他的手艺、他的疤痕,自然也继承了这半块青铜盘,它藏在你的时间线里,等着与另一半合璧。”
林深的手腕突然传来剧痛,那道与赵先生相似的疤痕裂开,渗出的血珠滴在青铜盘上,瞬间被吸了进去。盘面上的星图亮起红光,“破军”的位置浮现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红鞋女人的旗袍,手里举着根断裂的银质表链,链节上的齿轮正在疯狂转动。
“天枢一动,所有被时间掩埋的都会重现。”红鞋女人的声音从星图里传来,“赵先生以为拆了母钟就能结束,却不知星图枢纽会自行寻找宿主,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青铜盘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另一半的轮廓在漩涡里渐渐清晰,与林深体内的“另一半”产生共鸣。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模糊,无数个记忆碎片涌进脑海:赵先生拆表芯的专注、阿砚埋怀表的温柔、红鞋女人转身的决绝……最后定格在和平里三号院坍塌的瞬间,赵先生举着怀表大喊“停住”,声音里的绝望像针一样扎进心脏。
“不能让它合璧!”林深猛地咬向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抓起桌上的黄铜镊子,镊尖沾着老槐树的银灰粉末,狠狠刺向青铜盘的“破军”位——那里是星图的死穴,赵先生的笔记里记着,“破军主毁,以木克之”。
镊子刺入的瞬间,青铜盘发出刺耳的悲鸣,红光骤然熄灭,银色指针“啪”地断裂,星图上的液体开始蒸发,化作白色的雾气。漩涡里的人影发出不甘的嘶吼,渐渐消散在雾气中,只留下半块青铜盘,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上面的星图已经变得模糊,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沙画。
林深瘫坐在地上,手腕的疤痕不再疼痛,玉佩的绿光也渐渐褪去,恢复成温润的玉石质感。他看向桌面,青铜盘的另一半轮廓已经消失,只有那半块实物还在,表面的锈迹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的莲花纹路,与玉佩的图案完美契合。
雨停时,晨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修表铺的地板上,映出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林深将青铜盘放进樟木箱,锁好盖子,决定明天将它埋回老槐树下,与另一半(如果真的存在)永远隔绝。
他知道,所谓的“天枢”从未真正失控,那些被唤醒的回响,不过是未散的执念在作祟。赵先生拆母钟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守护,就像现在的自己,不必与青铜盘对抗,只需让它回到该去的地方,让时间的枢纽,永远留在属于它的星图里。
工作台的角落里,那枚银质怀表静静地躺着,表盖内侧的刻痕在晨光里泛着微光。林深拿起它,轻轻放在耳边,清晰的“滴答”声传来,像赵先生在说:“别担心,时间会自己找到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