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月明

污浊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周赫横握锈蚀铁管，挡在狭窄通道入口，微弱的手电光勾勒出他决绝而略显悲壮的剪影。通道另一端，杂乱的脚步声、粗鲁的呼喝和越来越近的手电光柱，如同死神逼近的鼓点。

许橙月紧紧攥着那枚存有救命录音的手表，另一只手与江北雁十指紧扣。他的手依旧冰冷，却不再是无力的颤抖，而是传递着一种绝境中勃发的、带着恨意与守护的力道。他挣扎着想坐起，将许橙月护在身后，即使虚弱得需要倚靠着她，那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刃，死死盯住通道入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呜哇——呜哇——！”

一阵尖锐刺耳、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如同天籁般，穿透下水道厚重的混凝土壁，清晰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近，显然不止一辆！

通道那头的追兵脚步声猛地一滞，传来惊疑不定的低语：

“警车？！怎么来了这么多？”

“妈的！不是打点好了吗？！”

“快撤！”

杂乱的脚步声瞬间变得仓惶，迅速朝着来路退去！

绝处逢生！

周赫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差点脱力滑倒，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警方！是警方来了！我们得救了！”

许橙月喜极而泣，紧紧回握住江北雁的手。江北雁眼中也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悸动，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酝酿着复仇风暴的厉色。

很快，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从通道另一端传来，伴随着严肃的喊话：“里面的人注意！我们是警察！请立刻表明身份，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走出来！”

“我们是受害者！江氏集团的江北雁！我们这里有关键证据！请求保护！”周赫立刻扔掉铁管，用尽力气高声回应。

手电光稳定地照进来，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谨慎地进入视线。确认情况后，后续支援和医护人员迅速跟进。

当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起依旧虚弱但眼神锐利的江北雁，当警察接过许橙月递来的那块存储着决定性证据的手表，当他们终于走出这阴暗污浊的地下世界，重新呼吸到地面上虽然冰冷却自由的空气时，外面已然天光大亮（雨不知何时停了），警灯闪烁，将这片区域包围得水泄不通。

接下来的几天，天翻地覆。

那段在下水道里拯救了一切的录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核弹，掀起了滔天巨浪。铁证如山，许志远和蒋志豪的阴谋彻底暴露。经侦部门迅速行动，许志远从被调查者变成了确凿的犯罪嫌疑人，涉嫌商业欺诈、诬告陷害、挪用巨额资金等多重罪名，等待他的是法律的严惩。蒋氏集团也因涉嫌不正当竞争和商业间谍行为，遭到重创，股价崩盘，蒋志豪鋃鐺入狱。

许氏集团受到巨大牵连，但因主要罪责在许志远个人，且许橙月大义灭亲、主动提交证据并配合调查，加上江北雁事后出于稳定市场考虑（或许还有别的因素）并未赶尽杀绝，最终许氏在缴纳巨额罚款、进行彻底改组并由许橙月艰难接手后，勉强保住了主体，却已元气大伤，风光不再。许橙月将病弱的弟弟许星宇送往国外最好的疗养院，彻底切断了与父亲罪恶过去的联系。

江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下温暖的光斑。江北雁站在窗前，背影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常年积聚的冰寒与阴郁，似乎被阳光融化了些许，虽然深刻的疲惫和偶尔闪过的痛楚依旧存在。他的身体在精心调理下逐渐恢复，但心灵的创伤需要更长时间愈合。

周赫站在他身后，汇报着后续处理情况。

“…许志远和蒋志豪的案件已经进入司法程序，证据链完整，他们很难脱罪。许氏改组基本完成，许小姐…许总她，扛住了压力。”周赫顿了顿，语气有些复杂，“她昨天…托我向您转达感谢，感谢江氏在最后关头…没有对许氏落井下石。”

江北雁沉默着，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告诉她，不必谢。一码归一码。”他顿了顿，补充道，“以江氏的名义，给‘星海科技’项目注资，用市场价，算技术投资。那个项目…不该被埋没。”

周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是，江总。”

“还有，”江北雁转过身，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个被技术部门修复好的、装着旧物的小木盒（许橙月离开江宅时没有带走，被他收了起来），眼神复杂，“把我母亲当年那笔医疗费…连本带利，算清楚。以匿名的方式，捐给国内最好的血液科研究中心。”这是他解开的一个心结，也是对过去的一种告别。

“明白。”周赫点头，悄然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阳光静谧地流淌。江北雁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个小木盒，打开。里面那些泛黄的照片和纸条，记录着他们再也回不去的青春。他的指尖拂过照片上许橙月灿烂的笑脸，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感——有痛楚，有遗憾，有无法磨灭的伤痕，但那份积压五年的、玉石俱焚般的恨意，终于被真相和那段生死与共的经历涤荡，化为了更为沉重的、掺杂着愧疚与难以言喻的牵挂的复杂情绪。

三个月后，威尼斯。

水城的风温柔湿润，带着海藻和阳光的味道。夕阳的金辉洒在蜿蜒的运河上，贡多拉轻轻摇晃，船夫哼唱着古老的歌谣。

一座古老的、带阳台的临水旅馆房间内。许橙月刚刚结束一个关于许氏未来发展规划的视频会议，脸上带着疲惫却坚定的光芒。这三个月，她如同浴火重生，独自扛起了摇摇欲坠的许氏，虽然艰难，却走得无比踏实。

房间门被轻轻推开。江北雁走了进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裤，比起往日商界巨擘的冷峻，多了几分难得的松弛（虽然眉宇间的深沉依旧）。他的手里拿着两杯红酒。

他将其中一杯递给许橙月。两人并肩站在阳台上，看着夕阳将整个威尼斯染成暖金色。河水潺潺，钟声悠远。

“星宇那边来电话，说新疗法效果不错，精神好多了。”许橙月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欣慰。

“嗯，周赫安排了最好的医疗团队跟进，放心。”江北雁的声音平静温和。

沉默片刻。只有水流声和远处的歌声。

“许氏…还好吗？”他问。

“嗯，挺过去了。虽然慢，但在往上走。谢谢你…‘星海科技’的注资，救了急。”许橙月侧过头看他，夕阳在她眼中洒下细碎的光。

江北雁没有看她，目光依旧望着运河上一只掠过的白鸽，喉结微动：“不是为了你。是项目有价值。”

许橙月微微笑了笑，没有戳破。她了解他的骄傲和那未曾完全愈合的伤口。

又一阵沉默后，江北雁忽然转过身，面对着她。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眼神认真而复杂。

“许橙月，”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你父亲的债，我的恨，五年的错过，还有…那些看不见的伤。”他顿了顿，仿佛每个字都斟酌了许久，“我不是从前那个江北雁了。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了。”

许橙月的心微微收紧，迎着他的目光，坦然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是从前那个许橙月了。”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们不回去。我们…往前走，行吗？”

江北雁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历经磨难后依旧清澈的勇敢和那份独属于她的坚韧。许久，他眼底的坚冰似乎彻底融化，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痛楚却更为真实的温柔。他缓缓举起酒杯。

“往前走。”他沉声道，酒杯轻轻碰向她的。

杯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回响，如同一种郑重的承诺，敲碎了最后一点隔阂。

夕阳沉入水面，威尼斯华灯初上。两人并肩站在阳台上，没有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红酒的醇香和水城潮湿的浪漫。过去的伤痕无法抹去，未来的路也并非坦途。但他们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这个世界的刀锋。他们在废墟上，以更成熟、更残缺却也更真实的姿态，重新看见了彼此。

江北雁的目光落在许橙月被夕阳柔化的侧脸上，忽然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句，融入了威尼斯的晚风与流水声中：

“橙月…谢谢你还在这里。”

许橙月没有回头，嘴角却缓缓扬起一个无比柔和、带着泪光的弧度。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任由那微涩后的回甘，缓缓流淌过心房。

远方的钟声再次敲响，鸽群掠过玫瑰色的天空。

雁终归，月长明。

长路未尽，但他们终于，再次同行。

几天后，他们举行了盛世婚礼

“永远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