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风带着凉意，卷起操场上的尘土，吹乱了苏晚额前的碎发。她抱着那几块好不容易从仓库“抢救”出来的彩色泡沫板，站在体育馆侧门昏暗的光影里，看着顾屿头也不回地朝着校门方向大步离去的背影。夕阳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空旷的操场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倔强和……落寞。
他肩膀微微绷紧，走路的姿势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挺拔，却掩不住左臂保护性的僵硬。那个背影，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正独自迎向即将沉没的暮色。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揪了一下。仓库里那令人窒息的触碰和悸动还未完全平复，此刻又被这决绝离去的画面覆盖上一层冰冷的、沉重的酸涩。她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一步，怀里的泡沫板笨拙地晃动了一下。
“苏晚。”林锐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他抱着那叠画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侧。“让他自己静一静吧。”他的目光追随着顾屿远去的背影，镜片后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像能包容一切的海，“输了比赛，又伤了身体，他心里不好受。”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她抱着冰冷的泡沫板，指尖用力到发白，仿佛想从中汲取一点支撑。是啊，他那么骄傲的人，带着伤拼尽全力，最后还是输了…仓库里那场混乱，自己惊慌失措的触碰…这一切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吧？他需要一个人待着。可是…看着他独自消失在暮色里的身影，为什么她心里会这么难受？像有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闷。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校门口的方向，那里早已没有了顾屿的身影，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和越来越浓的暮色。一种莫名的恐慌和失落，如同悄然弥漫的夜色，无声地将她笼罩。
***
接下来的几天，青屿一中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低气压笼罩。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垂，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空气闷热潮湿，粘腻地贴在皮肤上，让人无端地烦躁。
顾屿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在课间冲到苏晚桌前咋咋呼呼地抢她的设计稿看，也不再在放学路上跟她和林锐争论当兵和经商哪个更有前途。他沉默得像个影子，总是独来独往。上课时目光笔直地盯着黑板，眼神却有些空洞，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下课铃一响，他总是第一个抓起书包，沉默地离开教室，背影决绝，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苏晚好几次想开口叫他，想问问他的伤怎么样了，想告诉他仓库里…她不是故意的。但每次对上他那双沉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所有的话就都堵在了喉咙口。他的目光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外。
林锐依旧是那个温和的桥梁。他会在顾屿沉默地离开后，自然地走到苏晚桌边，跟她讨论艺术节背景板的最终设计方案，或者分享一些他新发现的、关于冷珐琅工艺的资料。他的话题总能适时地将苏晚从对顾屿的担忧和那晚仓库混乱的回忆中拉出来。只是，当苏晚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顾屿空荡荡的座位时，林锐镜片后的目光也会随之微微一暗，随即又恢复如常。
“顾屿的伤，张姨说恢复得还行，就是需要时间静养。”一次课间，林锐看着苏晚明显心神不宁地摆弄着桌上的贝壳模型，状似无意地提起，“他这人，心里憋着股劲，输了比赛不甘心，等这股劲过去就好了。”
苏晚抬起头，看着林锐温和的脸，心里那点沉甸甸的担忧似乎被他的话稍稍抚平了一些。她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摩挲着贝壳模型光滑的弧线。是啊，他就像块硬石头，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只是需要时间自己消化那些挫败和疼痛。她应该相信他，给他空间。可是…为什么每次看到他沉默的背影，她心里那枚小小的贝壳，也会跟着隐隐作痛？
这天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的气氛比往常更加沉闷。窗外的天色已经阴沉得如同傍晚，乌云翻滚，雷声在远处沉闷地滚动，像压抑的鼓点敲在人心上。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似乎随时会倾盆而下。
苏晚正对着速写本上那个海洋系列的草稿发呆。海浪的线条依旧流畅，泡沫的质感也找到了方向，可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前排靠窗的那个位置。
顾屿坐在那里，侧对着她。他低着头，似乎在看摊开的课本，但很久都没有翻动一页。他的右手放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蜷曲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而他的左手，却一直放在课桌抽屉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苏晚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她想起了仓库里那个惊心动魄的瞬间，想起了他胸口衣料下那个若隐若现的轮廓，更想起了图书馆里那张泛黄的、属于他母亲的贝壳项链设计图！
一个大胆的、带着强烈冲动和探究欲的念头，如同窗外翻滚的乌云中骤然亮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纷乱的思绪——他抽屉里握着的，是不是就是那枚贝壳？那枚他母亲亲手制作、承载着所有沉重记忆和情感的信物？他现在是不是正握着它，像握着唯一的精神支柱，在独自消化着比赛的失利和身体的伤痛？
这个念头让她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指尖下的速写本纸页上，那枚被她描绘了无数次的贝壳图案，线条仿佛在微微发烫。她几乎能想象出那枚贝壳温润的质感，想象出顾屿此刻紧握着它时，掌心传来的、独属于母亲和回忆的温度。
就在这时，顾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穿透教室沉闷的空气，精准地、毫无预兆地锁定了后排的苏晚！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弥漫着暴雨将至的紧张气息的教室里，猝然相撞！
苏晚像是被那目光烫到，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脸颊“轰”地一下烧得滚烫！她慌乱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膛！完了！被他发现了！他发现自己在看他！发现自己在揣测他抽屉里的秘密！
巨大的羞窘和一种被当场抓包的恐慌感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速写本里，手指用力攥着铅笔，指节都泛了白。她能感觉到顾屿的目光依旧钉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疑惑，甚至…带着一丝被她窥探了秘密的冰冷怒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爬行。窗外的雷声更近了，轰隆隆地滚过头顶，震得玻璃窗都在嗡嗡作响。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了昏暗的天空，瞬间照亮了教室，也照亮了顾屿紧绷的侧脸和苏晚低垂的、通红的后颈。
就在这令人心悸的闪电光芒中，顾屿猛地收回了目光。他不再看苏晚，而是低下头，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粗暴地将左手从抽屉里抽了出来——他的手里，赫然紧握着一个巴掌大小、四四方方的、深蓝色的铁皮盒子！
那盒子很旧了，边角有些磨损掉漆，上面印着模糊不清的卡通图案。它看起来毫不起眼，就像一个普通的旧文具盒。
顾屿看也没看苏晚这边，只是用力将那铁皮盒子“哐当”一声塞进了自己的书包侧袋里，拉链被他粗暴地拉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要隔绝什么不怀好意的窥探。
做完这一切，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瞬间打破了教室死水般的寂静！他抓起书包甩在肩上，动作幅度很大，牵扯到肋下伤处，让他眉头狠狠一皱，但他硬是忍着没出声。他谁也没看，包括讲台上诧异地抬起头看向他的老师，径直朝着教室后门大步走去。
“顾屿？还没下课……”老师疑惑的声音响起。
顾屿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影已经消失在教室门口。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急促地回响，很快被远处滚过的又一阵雷声吞没。
苏晚僵硬地坐在座位上，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脸颊上的热度还未褪去，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沉入谷底的失落和难堪。他发现了…他生气了…他甚至用那个铁皮盒子…是在警告她吗？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肯定不是贝壳…那是什么？他为什么那么紧张？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无数个疑问和委屈在她心里翻腾。她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又笨拙地闯入了别人禁地的傻瓜。
“哗啦——！！！”
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玻璃，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声响，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雨声喧嚣，却盖不住苏晚心里那震耳欲聋的、带着委屈和巨大困惑的轰鸣。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顾屿空荡荡的座位。窗外的暴雨模糊了世界，也模糊了她此刻眼中的迷茫。那张泛黄的贝壳图纸藏在速写本里，像一枚无声的烙印。而那个被顾屿粗暴塞进书包的、神秘的深蓝色铁皮盒子，则像一个冰冷的问号，重重地砸在了她被搅乱的心湖之上。
暴雨如注，冲刷着校园。一道新的、更加汹涌的暗流，已在无声的隔阂与骤然的暴雨中，悄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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