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细雪从门缝钻进来，在柴房的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文砚抱着药盏蜷缩在角落，单薄的衣衫挡不住刺骨的寒意。柒月感受到药盏传来的颤抖——不仅是寒冷，还有少年压抑的抽泣声。他的眼泪滴在盏中，与残留的药汁混合，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柴房狭小阴暗，堆满了劈好的木柴。每一根都劈得整整齐齐，边缘光滑，显示出劈柴人精湛的技艺。墙角放着文砚的工具——一把磨得发亮的斧头，刃口闪着寒光；几捆扎柴火的麻绳，已经用得起了毛边；还有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着简陋的木工工具，每一样都保养得很好。

"为什么..."少年哽咽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盏沿的裂纹，"我只是想娘快点好起来..."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像是被寒风撕碎的枯叶。

文砚突然解开衣襟，露出胸口那道狰狞的伤疤。月光下，疤痕呈现出青紫色，边缘还有些发炎，显然没有好好处理过。少年颤抖的手指抚过伤处："去年冬天娘病得厉害，我听说...人心头肉能治病..."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割了...可是没用..."

柒月尝到了滴入药盏的泪水，又咸又苦，还带着一丝血腥味。文砚从怀中掏出已经硬成块的馍，掰了一小块泡进药汁。那馍黑乎乎的，掺着不少麸皮，一看就知道是最便宜的那种。

"娘最爱吃李记的糖馍..."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无限怀念，"等我再多劈些柴...等开春..."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少年连忙用袖子捂住嘴，放下时袖口又多了一片暗色。

柴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赵婆子刻意压低的声音："夫人放心，老身已经跟县衙打过招呼...这等逆子，就该发配边疆做苦役..."她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得意，"那药盏就是证据...老婆子亲眼看见他往里面加东西..."

文砚的身体猛地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柒月感觉到药盏在他手中剧烈颤抖，几乎要跌落在地。少年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

"不会的..."他摇着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娘不会的..."

但紧接着传来的是妇人虚弱却冰冷的声音："就依赵婆婆的意思办吧。"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生生剜去了少年眼中最后一点光亮。

文砚呆坐在柴堆上，手中的馍块不知何时已经捏得粉碎。雪越下越大，从门缝窗隙钻进来，在他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少年却像感觉不到冷似的，只是机械地抚摸着药盏上的裂纹，一遍又一遍。

夜深了，村里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文砚突然站起身，动作太急差点摔倒。他小心翼翼地从柴堆深处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包着几枚铜钱和一块褪色的红布。少年将布包贴身放好，又拿起药盏，轻轻推开了柴房的门。

寒风夹杂着雪片呼啸而入，吹得文砚一个踉跄。但他还是坚定地走进了风雪中，单薄的身影很快就被漫天飞雪吞没。柒月透过药盏，看见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外走去，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他的草鞋早就磨破了，脚底满是冻疮和裂口。

村口的城隍庙在雪夜中显得格外阴森。文砚跌跌撞撞地走进去，跪在斑驳的神像前。神像的彩漆已经剥落大半，露出里面腐朽的木头，但那双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

"城隍老爷..."少年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信男文砚...求您明鉴..."他从怀中取出红布，里面包着一缕头发，"这是娘病前给我的...您看看...看看我是不是她亲生的..."

柒月这才注意到，那红布上歪歪扭扭绣着"长命百岁"四个字，显然是妇人给儿子的护身符。文砚将头发放在神像前，又取出药盏："这药...真的只是药材...和我的一点血..."

他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神像底座上。少年慌乱地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脏。最终他颓然坐在地上，抱着药盏无声哭泣。眼泪混着血水，在盏中积了浅浅一层。

"我只是...想娘好起来..."文砚的声音越来越弱，"为什么...都不信我..."

风雪越来越大，庙顶的破洞不断有雪片飘进来，落在少年单薄的衣衫上。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手指也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白色，却还是紧紧抱着那个药盏，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文砚突然动了动。他挣扎着爬起来，拖着冻僵的腿向庙外走去。柒月以为他要回家，却看见少年转向了与村子相反的方向——那是通往县城的路。

"去县衙..."文砚自言自语道，"去说清楚...娘就会明白..."

但他的身体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刚走出庙门没几步，少年就重重摔在了雪地里。药盏从怀中滚出，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文砚挣扎着想去够，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娘..."他最后喊了一声，声音轻得像雪落，"药...在盏底..."

风雪渐渐掩盖了少年的身体，只有那个青瓷药盏还半露在雪外，盏底的裂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