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穿透雨幕,余音在潮湿的巷弄间跌撞,撞碎了青石板缝里蟋蟀的残鸣。紫玉箫卧在焦尾琴的墨绿流苏旁,柒月透过箫孔看见雨水顺着百年黛瓦的凹槽奔流,在阶前石貔貅头顶碎成千万颗银珠。水雾漫进琴室,浸得湘妃竹帘沉甸甸垂首,帘上斑痕在烛光里游动如泪迹。
陆沉跪坐于蒲团,脊背弯成一张满弦的弓。他左手按弦的姿势像擒着毒蛇七寸,右手小指裹着渗血的素绢——那是白日被陈府恶仆踩断的尾指。半幅玄色广袖滑落肘间,露出的手臂宛若被暴风摧折的竹林:七道鞭痕交错隆起,最新那道横贯尺骨,凝着半干的血痂。烛火舔舐伤口边缘时,可见紫黑皮肉里嵌着几星金芒——是御赐蟒鞭特制的鎏金倒刺,专为撕扯皮肉而铸。
“真要弹给太后听?”琴弦突然发出濒死的哀鸣,陆沉指尖无意识刮过箫身云纹,紫玉“栖梧”二字泛起血丝般的红光。他袖中滑落半角残谱,纸质焦黄脆裂如秋叶,谱上“金戈铁马”四字被指腹反复摩挲,墨痕晕染成狰狞的鬼面。“你明知陈尚书在乐律监安插了十二影卫……”话音未落,烛台上盘绕的铜龙口中坠下滚烫的蜡泪,正落在残谱边缘,“滋”地烫出铜钱大的透明窟窿,焦糊味混着龙涎香弥漫开来。
季明烛研墨的手悬在半空。那块御赐的松烟墨条“咔”地断成两截,浓稠墨汁在澄心堂宣纸上洇出鬼爪般的暗影。“《广陵散》不该绝。”他蘸取朱砂补全残谱缺笔,笔尖却抖得厉害,一点赤砂溅在“太乐署丙字库”的“丙”字上,缓缓晕成血珠状。“更何况那场大火……”朱砂突然滴落,在“太乐署丙字库”字样上凝成摇摇欲坠的血珠。
柒月神魂剧震!
紫玉箫的裂痕深处突然喷涌出灼热气流:
-冲天烈焰吞噬三百卷鲛绡乐谱,焦糊的绢帛在空中如黑蝶纷飞,一张写着「聂政刺韩」的残页飘落火海,瞬间蜷曲成灰;
-九岁的季明烛蜷缩在青铜水缸后,眼睁睁看着父亲绯色官袍被金瓜卫士撕裂,玉带钩「当啷」砸在青砖上,裂成三瓣;
-十年后陈尚书紫檀鱼袋上晃动的西戎狼头金扣,獠牙缝隙里卡着半片玉带钩残片,与当年纵火者腰间玉佩如出一辙!
“三日后太后寿宴,全谱夹在《万寿无疆赋》的注疏夹层。”季明烛从袖中摸出天青釉药瓶,瓶身密布冰裂纹似蛛网。倒出的赤丸散着浓烈的铁锈腥气,与他袖口渗出的血味如出一辙。咽药时脖颈拉出脆弱的弧线,喉结滚动如困兽挣扎:「陈尚书与西戎使节往来的密函,就缝在他御赐蟒袍内衬的鱼袋夹层——那夹层用西戎天蚕丝织就,刀剑难破,唯有《广陵散》『金戈铁马』一节的高频震音能震碎丝脉...」
“你饮鸩止渴!”陆沉突然掀翻琴案,断裂的冰弦毒蛇般绞住他手腕,勒进旧伤:“寿宴奏《广陵散》,等于当廷敲响陈氏灭门丧钟!那老贼在乾元殿埋伏的三十六影卫,能在你踏出宫门第一步时将你削成白骨!”断弦处甩出的血珠溅在紫玉箫上,竟被“栖梧”二字如饥似渴地吸吮。
烛火“噗”地爆出三尺高绿焰。季明烛扶案起身,月白袍摆扫落和田玉棋枰,黑白云子叮当滚落如星坠。他咳着抓起紫玉箫抵在裂痕处,袖口蜿蜒的血线突然加速流动:“所以需要你的箫声相和...当奏至『金戈铁马』时——”染血的指尖猛按箫尾暗钮,“咔哒”机括轻响中裂痕隙开发丝般的缝,半张残谱如舌吐信般滑出!焦黄的纸卷末端,蝇头小楷洇着褐血:“太乐癸未年九月十七,陈氏通敌,罪证藏于鱼袋鳞纹第三夹层。”
窗外惊雷劈裂夜幕,电光如巨斧砍进琴室。刹那的白光中,陆沉眉骨旧疤绽出血色,也照亮季明烛袖中滑落的赤色药瓶——瓶底赫然烙着陈氏家徽!而紫玉箫的裂痕正汩汩渗出鲜血,顺着云纹沟壑漫过“栖梧”刻痕,将两个小字浸成妖异的紫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