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碎片硌在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是苏宣此刻唯一的真实感,是他对抗无边黑暗和未知恐惧的最后锚点。他蜷缩在冰冷的管壁上,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连呼吸都压到了极限。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左臂断裂处的剧痛,但恐惧早已盖过了疼痛。
“咔哒…咔哒…”
脚步声停在了咫尺之遥。
绝对的死寂。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有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苏宣身上。他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却又无比清晰地感知到那近在咫尺的、沉默的注视。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带着金属锈蚀和尘土的味道,沉重得令人窒息。
时间被无限拉长。一秒?一分钟?苏宣无法判断。每一瞬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管道底面上,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嗒”声,却如同惊雷在他自己耳中炸响!
就在他紧绷的神经几乎要崩断的刹那——
“嗤啦!”
一道刺眼的白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黑暗!
苏宣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双目剧痛,下意识地紧紧闭上,眼前残留着光斑乱舞。他本能地想抬手遮挡,左臂的剧痛却让他闷哼一声,动作僵住。
“别动。”一个声音响起。
冰冷,平稳,毫无波澜。不像首领那种带着金属摩擦感的沙哑,而是另一种……纯粹的、缺乏人类温度的冷静。像手术刀划过空气。
苏宣强忍着光线的刺痛,努力眯开一条眼缝。适应了几秒后,他终于看清了光源——那是一个固定在某种装置上的强光头灯,光线聚焦在他身上,将他完全笼罩在惨白的光圈里,纤毫毕现。光圈之外,依旧是深沉的黑暗。
灯光的边缘,勾勒出一个修长的人影轮廓。
那人穿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相对干净的深灰色连体制服,材质似乎具有某种防护性,没有首领防护服那种破败感。他脸上覆盖着一个造型简洁、线条冷硬的金属面罩,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苏宣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不是首领那种带着原始野性和疤痕的眸子,也不是“归巢者”的浑浊疯狂。这是一双极其冷静、锐利,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很淡,在强光下几乎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的浅灰色。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观察、分析和评估。像扫描仪在读取一件物品的信息。
“目标状态:清醒,存在外伤,左臂骨折已做初步固定但移位风险高,脱水,轻微电解质紊乱,处于高度应激状态。”那人开口,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带着一丝电子过滤般的微颤,依旧平稳无波。他像是在对着虚空汇报,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苏宣的恐惧瞬间被一股荒谬和寒意取代。目标?状态?他在评估我?像评估一件货物?
“你是谁?”苏宣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是首领让你来的?”他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尽管那双冰冷的眼睛让他感觉不到任何属于首领的气息。
面罩下的眼睛毫无波动,甚至没有看向苏宣的脸,目光在他打着粗麻绷带的左臂和沾满污渍的身体上巡梭。“首领?”那冰冷的语调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疑问,“那个在废料区苟延残喘的‘看守者’?他自身难保。”
看守者?苏宣捕捉到这个陌生的称呼。原来首领在他们眼中是这样的角色?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
“编号确认:苏宣。”那人继续说道,无视了苏宣的问题,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那审视的眼神让苏宣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放在解剖台上。“‘钥匙’载体。体内X物质腐蚀印记及骨骼共振频率符合预设档案。符合‘Ω密道’准入权限。”他的视线扫过苏宣身后的管壁,显然看到了那个刻着的Ω符号和那行小字。
他知道!他知道“钥匙”!他知道这条管道!他甚至有我的档案!苏宣的脑子嗡嗡作响。顾廉?堡垒?还是……这个自称“医生”的势力?
“‘医生’……”苏宣艰难地重复着这个称呼,“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什么母体?什么净化程序?”他试图从对方口中撬出哪怕一丝信息。
“医生”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苏宣的左臂上。“你的问题不在当前优先级处理序列。”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左臂骨折处二次损伤,骨裂边缘压迫桡神经。需立即进行精确复位及内固定。否则,永久性功能障碍概率超过87%。”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取下了一个苏宣刚才在黑暗中未曾注意到的、方方正正的金属箱。箱子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闪烁着寒光的、极其精密的金属器械——手术刀、骨钳、钻头、还有几根细长的金属针和微型钢板,以及几个装着透明或淡蓝色液体的微型注射器。这些东西在强光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与首领那简陋的酒精、绷带和粗劣短刀形成了天壤之别。
“你……你要在这里手术?!”苏宣看着那些器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在这冰冷、肮脏、随时可能被X物质或“归巢者”发现的管道里?由这个来历不明、眼神像机器人的“医生”?
“环境参数:非无菌,存在高浓度粉尘及未知生物污染风险。但神经压迫损伤进程不可逆,优先级高于感染风险。” “医生”平静地陈述着,像是在进行一场逻辑演算。他已经戴上了一种贴合手型的、泛着哑光的黑色手套,拿起一支装着透明液体的注射器,熟练地排掉空气,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点寒星。
“镇静剂。配合治疗,可最大限度减少痛苦及二次损伤。” “医生”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请保持静止。”
“不!等等!”苏宣惊恐地想要后退,但身后是冰冷的管壁,退无可退。他攥紧了那块金属碎片,指节发白。“别过来!我不需要!告诉我顾廉在哪?告诉我这是哪里?你们要‘钥匙’做什么?!”他语无伦次地嘶喊,试图用问题拖延时间,身体因为恐惧和抗拒而剧烈颤抖。
“医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依旧冷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在陷阱里徒劳挣扎的动物。“拒绝配合将采取必要约束措施。强制操作下神经损伤风险提升至95%以上。”他停在苏宣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完全笼罩了苏宣。强光灯的光圈之外,黑暗如同深渊。
针尖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缓缓靠近苏宣暴露在破烂衣袖外的、相对完好的右臂三角肌区域。苏宣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冰冷气味。
“不——!”苏宣爆发出绝望的嘶吼,积蓄的最后一点力量爆发,攥着金属碎片的右手猛地挥起,朝着“医生”持针的手腕狠狠划去!这是他绝境中唯一的反击!
然而,他的动作在“医生”眼中似乎慢得像蜗牛。
“医生”持针的手腕只是极其轻微地一偏,轻松避开了那毫无章法的攻击。同时,他那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苏宣挥舞的右手腕!力道之大,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让苏宣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金属碎片“当啷”一声掉落在管道底面上。
巨大的力量差距让苏宣最后的反抗瞬间瓦解。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目标出现反抗行为。执行约束程序。” “医生”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扣住苏宣手腕的左手纹丝不动,如同钢浇铁铸。同时,他持着注射器的右手稳如磐石,针尖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苏宣右臂的肌肉!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
紧接着,一股冰冷的液体迅速注入体内。
苏宣的嘶吼戛然而止。一股难以抗拒的麻痹感和沉重的倦意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从注射点蔓延开来,席卷了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裹进了厚厚的棉花里,迅速下沉、模糊。身体的力量被瞬间抽空,连挣扎的念头都变得遥远而无力。眼前“医生”那冰冷的面罩和浅灰色的瞳孔开始旋转、模糊、重影……
“镇静剂生效。生命体征平稳。”“医生”的声音仿佛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传来,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苏宣最后的感知,是自己像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冰冷粗糙的管道底面上。强光灯刺眼的光晕在视野中扩散成一片朦胧的白。左臂的剧痛似乎也麻木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黑暗。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他仿佛听到“医生”似乎在对着某个通讯装置,用那种毫无起伏的语调低声汇报:
“……‘钥匙’回收成功,状态可控。正在转移至‘无菌区’进行一级处理。通知‘顾问’,目标已就位,‘净化程序’前置条件满足。另外,‘看守者’区域爆发大规模X物质泄露,污染等级已升至临界点,建议……彻底隔离。”
顾……廉?
顾问?
彻……底……隔离……
这几个冰冷的词汇,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在苏宣沉沦的意识边缘,带着令人绝望的寒意,将他拖入了无梦的、死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