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的真相」

法医将死亡时间确定为下午4点15分。许念站在警局走廊里，机械地重复着这个数字。4点15分，正是她站在蛋糕店柜台前，为苏希额外加购一块蓝莓芝士蛋糕的时刻——因为记得苏希曾经提过喜欢蓝莓。

"死者留下了一封遗书。"中年警官递给她一个密封袋，"按照规定，您作为同居伴侣可以查看。"

许念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那个薄薄的袋子。里面只有一张便签纸，上面是苏希工整的字迹：

"许念，请原谅我的自私。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而爱让我变得懦弱——我不敢当着你的面告别。去找我的黑色笔记本，它会解释一切。"

黑色笔记本。许念突然想起浴室柜子上那本被警方作为证物收走的日记。她发疯似地冲出警局，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她们共同生活过的公寓。

公寓还保持着那天的样子。蛋糕盒依然躺在地上，奶油已经渗出纸盒，在木地板上留下一滩黏腻的污渍。许念绕过它，径直走向苏希的书桌。抽屉上了锁，但她知道钥匙藏在《变态心理学》教科书的内页里——这是苏希的小习惯，把重要东西藏在最显眼的地方。

黑色笔记本安静地躺在抽屉最底层，封面烫金的"研究笔记"四个字已经有些褪色。翻开第一页，许念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普通的日记，而是一份详尽的自我观察记录。

"3月15日：与许念的第三次咨询。来访者表现出明显的依赖倾向，而我发现自己正在纵容这种依赖。专业角度应当建立界限，但每当看到她眼中的绝望，我就会想起2018年的自己..."

许念的视线模糊了。她胡乱抹去眼泪，继续往下读。随着页数的增加，记录的内容越来越私人化，字迹也变得越来越潦草。

"5月2日：噩梦复发。梦见自己被困在镜屋里，每个镜像都在流血。许念睡在身边，呼吸平稳。我不敢惊醒她，只能咬着枕头无声啜泣。她以为治愈我的方法，恰恰是最锋利的刀..."

一张照片从笔记中滑落。许念捡起来，发现是去年冬天她们在温泉旅行的合影。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最后一次真正感到快乐的日子。"

笔记本最后几页被撕掉了，残留的纸页边缘参差不齐。许念发疯似地翻遍整个抽屉，终于在废纸篓底部找到了一团皱巴巴的纸团。她小心展开，上面是苏希最后的研究笔记：

"结论：当治疗者与被治疗者的心理创伤高度相似时，极易产生'镜像救赎妄想'——即治疗者通过治愈他人来证明自己已经痊愈的潜意识需求。这种关系本质上是..."

文字在这里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杂乱无章的涂鸦和几个被反复描粗的大字："我撑不下去了"。

许念的胃部一阵绞痛。她冲进卫生间干呕，抬头时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憔悴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简直和苏希初见她时一模一样。

浴室角落的药柜微微开着一条缝。许念机械地拉开它，发现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个药瓶，全都贴着苏希的名字。她一个个拿起来检查：舍曲林、氟西汀、喹硫平...最令人心惊的是，最近开的一瓶帕罗西汀竟然完全没有开封。

"不是说...一直在按时吃药吗..."许念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浴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突然想起上周帮苏希整理包包时，发现里面有个装维生素的小药盒。"我换了个分装盒，更方便携带。"苏希当时是这么解释的。

许念跌跌撞撞地回到客厅，在沙发缝里找到了苏希常用的那个浅蓝色药盒。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分装着——维生素片。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警局发来的消息："许小姐，我们在死者电脑中发现加密文件夹，需要您提供可能的密码提示。"

许念盯着屏幕，鬼使神差地输入了她们第一次接吻的日期。文件夹应声而开。

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创建时间是苏希死亡当天凌晨3点27分。许念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沙沙的背景音中，苏希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她似乎在哭。

"许念，如果你听到这个...对不起。"录音里的声音虚弱得几乎不像苏希，"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但每次看到你因为我教你的方法而好转，我就更加确信自己是个骗子..."

背景音里传来液体倒入玻璃杯的声音。

"医生上周就说我的抑郁已经转为慢性，治疗抵抗性...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没救了。"一声苦笑，"最讽刺的是，我这个心理学研究生，连自己的大脑都修不好。"

许念攥紧了手机，指节发白。

"还记得你问过，当初是谁救了我吗？真相是...从来没有人救我。我只是学会了伪装，伪装得那么好，连自己都骗过了。直到遇见你..."

录音突然中断了几秒，再响起时苏希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今天路过蛋糕店，看到他们在做提拉米苏。突然想起你说过，幸福就是有人记得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明天...明天我会向你要一份提拉米苏。这是我最后的礼物，也是最后的谎言。"

录音结束。许念的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喉咙里压抑的呜咽。她终于明白了——那个突如其来的蛋糕请求，那个反常的"想要"，不过是苏希精心设计的支开她的借口。

窗外，暮色四合。许念蜷缩在沙发里，抱着苏希常穿的那件毛衣。衣领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是苏希最喜欢的洗衣液味道。

茶几上的手机又亮起来。是许念的心理医生发来的预约提醒——自从和苏希在一起后，她就定期去做维持治疗。苏希总是陪她去，在候诊室安静地看书等她。

许念盯着那条消息，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她将手机狠狠砸向墙壁，"心理学救不了任何人！"

手机屏幕碎裂的瞬间，一张便签纸从茶几下层飘落。许念麻木地捡起来，发现是苏希的字迹：

"许念的紧急联系人预案：

1. 情绪崩溃时拨打张医生电话

2. 画不出设计稿时泡茉莉花茶

3. 做噩梦时开床头小夜灯..."

纸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要好好活着，连我的份一起。"

许念将纸条紧紧贴在胸口，终于崩溃大哭。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苏希给她的不仅是虚假的治愈，还有最真实的爱——那种宁愿自己痛苦也要保护所爱之人的，笨拙而绝望的爱。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许念做出了决定。她洗了脸，换上干净衣服，拿起那本黑色笔记本和录音文件，走向门口。在关门前的最后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充满回忆的公寓。

"我会找到答案的。"她轻声说，"关于为什么我们拼尽全力，却还是救不了彼此。"

门轻轻关上。电梯下行的过程中，许念打开手机，删除了那条心理医生的预约提醒，转而搜索起"镜像救赎妄想"的学术论文。

伪愈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