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糨糊还带着松烟墨的淡香。
蓝玉杫正用竹镊子夹起半片残破的宣纸,试图拼合清代《考工记》的残页。工作室的窗开着,暮春的风卷着法桐絮飘进来,落在她摊开的古籍上,像一小团揉碎的雪。
桌角的木盒里,躺着块祖父留下的玉佩。
玉佩是暖白色的,半透明,里面像裹着几缕游丝般的灰纹,形状不规则,边缘有处磕碰的缺口——祖父去世前说这是“碎影玉”,传了三代,具体来历却语焉不详。蓝玉杫碰过它无数次,只觉得触手微凉,没什么特别。
直到此刻,镊子尖不慎划过玉佩的缺口。
“嗡——”
细微的震颤从指尖炸开,像有根冰线顺着血管钻进心脏。蓝玉杫猛地抬头,窗外的法桐絮突然静止在半空,工作室的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去,墨汁在砚台里打着旋,凝结成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下意识攥紧玉佩,缺口处的凉意陡然变烫,烫得她几乎脱手。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响起细碎的、像针穿过布料的“沙沙”声,混杂着女人若有若无的叹息。
“绣……该换线了……”
谁在说话?
蓝玉杫想张口,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像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穿过粘稠的黑暗,再睁眼时,鼻尖撞进一片湿冷的浓雾。
不是工作室。
脚下是青石板路,缝隙里长着滑腻的青苔,踩上去悄无声息。四周是望不到头的白,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连自己的手都只能看清半尺远。
“沙沙……”
那声音更近了,就在前方。
蓝玉杫放轻脚步,循着声音走了几步,浓雾像被一只手拨开,露出一座黑黢黢的阁楼。
是座老式绣楼。
木质的檐角翘得很高,蒙着层厚厚的灰,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只剩骨架,在雾里摇晃着,像只断了线的纸鸢。楼门是两扇雕花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块匾额,漆皮剥落,勉强能认出三个字:
千面楼。
“沙沙……”
声音从楼里传出来,夹着丝线摩擦的轻响,还有人在低声哼唱,调子古怪,像昆曲又像童谣,听得人后颈发紧。
蓝玉杫摸了摸口袋,祖父的玉佩还在,只是不再发烫,反而冰得像块铁。她推开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惨叫,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楼内比外面更暗,光线从蒙着蛛网的窗棂漏进来,斜斜地打在墙上——
墙上挂满了绣像。
大大小小,层层叠叠,全是女人的脸。
有的绣得精致,眉眼如生,连睫毛的弧度都清晰可见;有的却粗糙潦草,针脚歪歪扭扭,像孩子随手画的涂鸦。但无一例外,所有绣像的眼睛都空着,只有一片平整的绢布,像是还没来得及下针。
“别碰那些像。”
突然响起的男声吓了蓝玉杫一跳。
她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冲锋衣的男生站在门口,背着个相机包,正举着相机对着墙上的绣像猛拍,快门声“咔嚓”“咔嚓”,在安静的楼里格外突兀。
男生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眼很亮,下颌线利落,头发被雾打湿,几缕贴在额前,带着点狼狈的锐气。他注意到蓝玉杫的目光,举了举相机,咧嘴笑了下:“拍下来存档,万一有线索呢?”
话音刚落,墙上一幅绣像突然动了。
不是整体晃动,是那片空白的“眼睛”处,绢布微微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翻了个身。紧接着,“沙沙”声骤然变快,像无数根针在同时刺绣,那幅绣像的眼睛位置,竟慢慢浮现出两道浅灰色的线——
是眉毛?
蓝玉杫瞳孔一缩,厉声提醒:“别拍了!”
但已经晚了。
“咔嚓!”最后一声快门落下时,那幅绣像的“眼睛”突然裂开细缝,里面渗出深褐色的液体,顺着绢布往下淌,像两行血泪。
同时,蓝玉杫和男生的脑海里,响起一个冰冷的、不带感情的声音:
【欢迎进入无限回廊·副本一:千面绣楼】
【规则1:7天内,找到“绣楼主人的最后一幅作品”,超时者将被绣像替代】
【规则2:禁止对绣像说谎,违者将被绣针穿透喉咙】
【规则3:楼内镜子会映照恐惧,直视超过10秒者,将被镜子吞噬】
【当前存活玩家:2】
男生的相机“啪”地掉在地上。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向蓝玉杫,眼神里的轻松彻底消失,只剩下惊愕和警惕:“无限回廊?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也是……被拉进来的?”
蓝玉杫没回答,目光重新落回那幅流泪的绣像上。她发现,刚才男生拍的照片里,那幅绣像的眼睛处,赫然印着一行极小的字,像用针尖刻上去的——
“她在看你。”
她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相机,递给男生,指尖触到他的手,冰凉。
“蓝玉杫。”她报上名字,声音平静,“古籍修复师。你呢?”
男生接过相机,指尖还在发颤,但眼神已经稳了下来。他擦了把脸上的雾水,声音带着点哑:“楚光。自由摄影。”
雾从门缝里涌进来,裹着若有若无的绣线味。墙上的绣像们安静下来,只有那幅流泪的绣像,深褐色的液体还在缓缓流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滩,像滴在宣纸上的墨。
7天。
找到最后一幅作品。
蓝玉杫看向楚光,楚光也正看着她。
在这座挂满千张人脸的诡异绣楼里,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成了彼此唯一的“存活玩家”。
而他们都知道,游戏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