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光的相机镜头还对着那幅流泪的绣像,显示屏上的“她在看你”已经晕成一团深褐,像被水浸透的墨。他指尖发紧,忽然想起刚进楼时听到的哼唱声——那调子此刻像钻进了脑子里,缠在耳蜗里反复打转。
“别盯着看了。”蓝玉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正蹲在墙角翻找什么,指尖沾了层灰,“规则说镜子会照出恐惧,但没说‘恐惧’是什么。”
楚光回头,看见她手里捏着块碎镜片,是从地上捡的。镜片边缘锋利,映出她半张脸,眼神冷得像块冰。“你想试试?”他挑眉,语气里带着点不信。
“试试才知道。”蓝玉杫举起镜片,对准自己的眼睛。
楚光下意识想阻止,脚步刚动,就见镜片里的倒影突然变了——她的瞳孔里浮起细密的纹路,和她口袋里碎影玉的纹路一模一样,而镜中她的身后,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正低头绣着什么,指尖的银针闪着冷光。
“!”楚光猛地拽过她的手腕,镜片“哐当”掉在地上,“那是什么?”
蓝玉杫的心跳也乱了半拍。刚才镜中女人的左手腕,有一道极深的疤痕,和祖父腕上的疤几乎重合。“是沈曼卿。”她肯定地说,“绣楼主人。”
楚光捡起镜片,对着空处照了照,里面只有模糊的绣像影子。“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
“或许和碎影玉有关。”蓝玉杫摸了摸口袋里的玉片,它又恢复了冰凉,“你祖父的旧物里,有没有类似的疤痕?”
楚光一愣,随即摇头:“我没见过祖父。我爸说他当年跟着考古队去了新疆,再也没回来。”他顿了顿,“新疆……好像离伊犁不远。”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就在这时,墙上的绣像突然集体动了。不是眼睛,是针脚。所有绣像的边缘都泛起细密的涟漪,像水被投入石子,那些盘金绣的金线在光线下流转,竟慢慢连成了一串符号——不是文字,更像某种古老的图腾,和蓝玉杫修复过的唐代碑刻上的纹饰有几分相似。
“这是……”蓝玉杫凑近细看,指尖差点碰到绢布,“是‘影纹’。”她声音发沉,“古籍里记载过,是古代‘影族’用来记录秘密的符号,据说能和‘执念’产生共鸣。”
楚光举相机对准那些符号,快门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拍下来了。”他放大照片,“你看得懂?”
“只能认出几个碎片。”蓝玉杫指着其中一个扭曲的符号,“这个像‘雪’,这个是‘门’……组合起来,可能是‘雪之门’。”
“雪之门?”楚光皱眉,“和信里提到的伊犁雪景有关?”
蓝玉杫没回答,目光落在一幅半旧的蓝布衫绣像上。这幅绣像的针法最特别,用的是“打籽绣”,每颗“籽”都像极小的玉珠,密密麻麻缀在衣襟上。她忽然想起祖父的那件旧蓝布衫,衣襟上也有类似的补丁,只是她小时候总以为是磨破了补的。
“楚光,拍这里。”她指着绣像的衣襟,“放大打籽绣的针脚。”
相机镜头凑近,楚光忽然“咦”了一声:“这些籽不是绣上去的,是粘上去的!你看,边缘有胶痕。”
蓝玉杫指尖轻轻碰了碰一颗“籽”,果然是硬的,像块碎玉。她屏住呼吸,用指甲抠下一颗——那东西掉在掌心,滚了两圈,竟露出碎影玉的纹路,只是比她口袋里的残片小得多。
“是碎影玉的碎屑。”她心脏狂跳,“这些绣像,是用碎玉粘在绢布上的!”
这一下,很多事都说通了:为什么绣像能感应谎言,为什么影纹会出现在针脚里,甚至为什么那半块不化的雪能藏在樟木箱里——全是碎影玉的作用。
“所以规则不是绣楼定的,是碎玉?”楚光的声音有点发颤,“这楼根本就是个用碎玉堆出来的陷阱。”
他话音刚落,楼外的雾突然“唰”地退了半尺,露出一扇被绣像挡住的侧门。侧门的门板上,刻着和蓝玉杫掌心碎玉一模一样的缺口形状。
“那扇门刚才没有。”楚光盯着门板,“是我们抠下碎玉后才出现的。”
蓝玉杫走到侧门前,指尖按在缺口处。碎影玉突然发烫,门板上的缺口竟和她掌心的玉片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咔嗒”一声轻响,门轴转动,一股寒气涌出来,带着雪的味道。
门后不是外面的雾,而是一段楼梯,盘旋向上,台阶上积着薄灰,却有一串新鲜的脚印,从楼上延伸下来,停在他们脚边。
“有人在楼上。”楚光举起相机,镜头对准楼梯转角,“而且刚下来过。”
蓝玉杫抬头望,楼梯尽头一片漆黑,像有什么东西在阴影里呼吸。她忽然想起祖母患阿尔茨海默症后总说的话:“楼上的雪化了,他该回来了。”当时只当是胡话,现在想来,或许藏着她不知道的意思。
“上去看看。”蓝玉杫握紧碎玉,指尖的凉意让她清醒,“不管是谁,总比在这儿等绣像活过来强。”
楚光点头,捡起地上的一根断木当武器,率先踏上楼梯。台阶发出“吱呀”的呻吟,像不堪重负。蓝玉杫跟在后面,每走一步,都觉得墙上的绣像在背后转动,那些空白的眼睛,好像真的在盯着他们的背影。
走到二楼转角时,楚光突然停住。
楼梯口摆着一架绣架,上面绷着块未完成的绣品——绣的是两个年轻人,站在雪地里,手里各举半块碎玉,背景是连绵的雪山。左边的年轻人穿蓝布衫,手腕上有道疤;右边的穿军装,笑得露出白牙,左手比着“V”字。
是祖父们。
蓝玉杫的呼吸猛地顿住。绣品的针脚还带着湿气,像是刚放下不久。而绣架旁的小几上,放着半块干硬的雪,用红绳系着,和樟木箱里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雪没化。”楚光的声音有点哑,“他没回来。”
蓝玉杫没说话,目光落在绣品角落的一行小字上,是用银线绣的,细得几乎看不见:
“千面楼,万重影,碎玉合,回廊醒。”
回廊醒。
这四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她心里。原来“无限回廊”不是突然出现的,它早就醒了,从祖父们的时代就醒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紧接着,是绣线被扯断的“嘶啦”声,密密麻麻,像无数条蛇在爬行。
楚光猛地转身,相机对准楼下:“不好,绣像动了。”
蓝玉杫低头看去,那些挂满一楼的绣像正缓缓转向,空白的眼睛齐齐对着楼梯口,针脚里的影纹发出细碎的光,像无数根针,正对着他们的方向。
楼上的阴影里,似乎有脚步声正在靠近。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好像闯进了一个早就设好的局,而局的中心,是那半块永远不化的雪,和两块还没合拢的碎影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