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在病床上惊醒,指尖还残留着祭祀坑的土腥气。
窗外暴雨未歇,病房的玻璃上爬满蜿蜒水痕,像某种古老的符文。他抬手想擦,却看见自己手背上浮现出淡蓝色的血管纹路——和裴汌锁骨处的菱形伤口如出一辙。
“你醒了。”
林教授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检测报告,脸色凝重。
“青铜鳞片的成分分析出来了。”他停顿了一下,“里面含有大量人体组织……而且DNA和你匹配。”
沈砚的呼吸一滞。
“不可能。”他哑声道,“那是三千年前的文物。”
林教授没有回答,只是将另一张照片递给他——拍摄于祭祀坑底,那十二具骸骨的天灵盖上,每一具都嵌着一枚相同的青铜鳞片。
而最新的一具,头骨右侧有一道清晰的裂痕。
——和沈砚八岁时坠马留下的伤疤,分毫不差。
沈砚逃出了医院。
雨水冲刷着街道,他跌跌撞撞地跑向水神庙,手中紧攥着那枚从检测室偷出的鳞片。
庙门大敞,仿佛在等他。
殿内,裴汌正跪坐在神龛前,长发散落,腕间的银铃无风自动。他面前摊开着一本泛黄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正”字——最新的一行墨迹未干。
“这是第几次了?”沈砚声音嘶哑。
裴汌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三百零七次。”
“每一次……都是我?”
“每一次,都是你。”
沈砚踉跄着上前,一把抓住裴汌的手腕。那些刻痕触目惊心,最新的伤口还在渗血。
“为什么?”
裴汌终于抬眼看他,眸中水光潋滟,却像隔了千万年的时光。
“因为‘汌’字的三点水,本就是你的血。”
夜半,沈砚在裴汌的幻境中看见了民国二十六年的戏台。
细雨靡靡,他——或者说前世的他——穿着月白长衫,正在唱《祭江》。台下空无一人,唯有裴汌坐在第一排,腕间银铃随着唱词轻响。
“沈老板,这戏唱完,我就要走了。”裴汌轻声说。
台上的“沈砚”指尖一颤,唱腔却未乱:“裴先生要去哪儿?”
“去该去的地方。”
戏至高潮,“沈砚”突然拔下金钗,刺向自己的心口。鲜血溅在裴汌脸上,他却像早已预料般,只是伸手接住那人倒下的身体。
“这次……能不能别忘了我?”
裴汌没有回答,只是俯身,舔去了他唇边的血迹。
幻境轰然破碎。
沈砚在现实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嘴角渗出了血——和幻境中的“沈砚”一模一样。
翌日清晨,考古队在庙后古井中打捞出一个铁盒。
里面是一把生锈的匕首,和一本民国时期的日记。
沈砚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
“裴汌今日又来听戏。他说,我的血能让他记住‘人’的样子……可笑,他本就是人,何须记住?”
再往后翻,字迹逐渐凌乱:
“我发现真相了。所谓‘河神’,不过是困在轮回里的囚徒……而每一次祭祀,都是他在吞吃自己的记忆。”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血字:
“这次,我死在他面前,他会不会……终于能哭一次?”
当夜,沈砚独自潜入水神庙地宫。
地宫中央是一口青铜棺,棺盖上刻着十二幅浮雕,每一幅都是他前世的死状。
而裴汌正跪坐在棺前,手中握着一把熟悉的匕首——和铁盒中那把一模一样。
“你要做什么?”沈砚厉声道。
裴汌抬头看他,忽然笑了:“你说……如果这次是我死在你面前,轮回会不会结束?”
沈砚扑上去夺刀,却在触碰裴汌的瞬间被拉入幻境。
这一次,他看见的是战国时代的祭坛。
年幼的裴汌被铁链锁在青铜柱上,而高台上的祭司——有着和沈砚相同的脸——正举起骨刀。
“以神血,镇轮回。”
骨刀刺入心脏的瞬间,沈砚听见了裴汌的哭声。
三百零七次轮回以来,第一次。
现实中的裴汌倒在他怀里,胸口插着那把匕首。
鲜血顺着棺椁上的沟槽流淌,将十二幅浮雕一一染红。
“这次……换我看着你走了。”裴汌轻声道。
沈砚死死按住他的伤口,却止不住血。那些蓝砂从裴汌的伤口涌出,在空中凝结成一行古老的卜辞:
“汌水竭,轮回灭。”
庙外,暴雨骤停。
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棂时,沈砚怀中的裴汌化作了无数闪着微光的蓝砂,随风散去。
而地宫深处,传来了新的银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