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玄寒殿的琉璃窗棂滤下最后几缕稀薄的夕照,将殿内千年寒玉铺就的地面染成一片朦胧的暖金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甜香,与殿宇本身透骨的清寒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黑衣师兄——这位抬手间便能湮灭千峰的存在,此刻却像个初来乍到的客人,带着几分新奇与尚未散尽的尴尬,跟着我们踏入这片冰晶雕琢的世界。他依旧拎着那截毫不起眼的枯树枝,旧黑衣在殿内流转的寒光下显得愈发黯淡。
燕环垂首侍立在廊柱的阴影里,杏黄衫子上的樱瓣纹路在幽光下若隐若现。我朝她递去一个极其细微的眼神,那丫头立刻会意,小脑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腕间银铃纹丝未动。
我转向那正饶有兴致打量殿顶冰棱纹路的黑衣师兄,冰蓝色的眼眸努力维持着麒麟府三公子的平静与礼数,声音清冽如寒泉:“大侠,玄寒殿虽大,然客院有限,前番为迎云惟姐姐与玲珑亲眷,已尽数安置妥当。眼下…恐无多余空房了。” 话语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掠过我的脊背。面对这位动念间便能将麒麟府化为飞灰的存在,连呼吸都需谨慎。
赤云惟闻言,那双沉淀着琥珀般冷泽的鎏金眼瞳淡淡扫了我一眼,仿佛看穿了我这拙劣的托词,却并未点破。她转头看向自家师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与不容置疑的熟稔:“无妨。师兄,你与我同住便是。” 她蓝白渐变的广袖轻拂,姿态清冷依旧,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是三少爷,西厢明明还…” 燕环心直口快,下意识地开口,杏眼中盛满了不解。
我心头一跳,几乎是闪电般出手,微凉的手掌瞬间捂住了她后面的话。这小丫头!我强作镇定,迎着赤云惟了然的目光和黑衣师兄投来的、带着点懵懂好奇的金色眼瞳,喉结微动,声音略显滞涩:“那…那便有劳云惟姐姐了。” 指尖能感受到燕环温热的呼吸喷在手心,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终于安静下来。
赤云惟转向师兄,眉宇间凝起一层薄霜,声音也冷了几分:“看看你今日闯下的大祸!毁我麒麟府前山屏障,惊扰宾客,累得白族长与几位公子皆负内伤…” 她走近一步,鎏金眼眸直视着师兄那双纯粹如熔金的眼瞳,带着一种长姐般的威严,“这笔账,待夜深人静,我再好好与你清算。”
师兄挠了挠他那头略显凌乱的短发,动作间带着少年人的无措。此刻距离近了,我才真正看清他的面容——那竟是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眉目清朗,鼻梁挺直,若非那双沉淀着无尽岁月与力量的金瞳,几乎令人错觉他只是个寻常修士。他有些委屈地扁扁嘴:“师妹…我这不是担心你嘛!那信…那信我看岔了,以为你被恶徒逼婚,这才心急火燎地赶来…连我珍藏多年的‘踏云步’都使到十二分了!” 他顿了顿,金瞳里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像个急于知道谜底的孩子,“所以,到底是谁要大婚?竟能劳动我师妹亲临观礼?”
赤云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鎏金眸底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进去再说。” 声音虽冷,却已没了方才的严厉。
偏厅内,一张由整块寒髓玉雕琢而成的方桌泛着温润光泽。我与玲珑并肩坐在一侧,赤云惟与师兄则坐在对面。师兄那双纯粹的金瞳滴溜溜地转着,扫过殿内随处可见的、尚未悬挂好的赤色绸花,案几上堆叠的描金“囍”字窗贴,还有角落里几个尚未开封、透着喜庆朱红的礼箱。他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哦——!” 那声响在静谧的寒玉殿内格外清脆。
紧接着,他竟探身越过桌面,一把抓住了我放在桌沿的手腕!
我浑身瞬间僵硬,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体内玄冰灵力下意识地想要运转护体,却又被我死死压下。不敢动!丝毫不敢动!生怕一丝反抗的意念,便会引来那根枯树枝的“拂拭”。他掌心温热,力道却控制得极好,只是亲昵地摇晃着我的手臂,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城府的笑容:“恭喜恭喜!原来是我小师弟的喜事!这杯喜酒,师兄喝定了!哈哈!” 他笑得开怀,仿佛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误会从未发生。
说话间,他竟开始在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黑衣内襟里摸索起来。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几块成色不一的碎银子、几枚边缘磨损的铜钱,甚至还有一小块干粮渣子,稀里哗啦地掉落在寒玉桌面上。更令人心惊的是,伴随着这些杂物,“哐当”一声,一柄被陈旧绷带层层缠绕的长条状物体也滚落出来,散发着一种内敛到极致、却又令人灵魂战栗的锋锐之意。师兄浑不在意,像丢垃圾一样将那把“剑”往旁边推了推,把散落的金子一股脑推到我面前,笑容灿烂:“喏!这钱就当是…当是姐夫…呃,不不不!” 他像是被自己烫到舌头,连忙摆手,偷瞄了一眼师妹瞬间沉下来的脸色,赶紧改口,“当师兄给你的份子钱!别大侠大侠的叫了,生分!叫师兄!”
赤云惟听到那声脱口而出的“姐夫”,鎏金眼眸冷冷地剜了师兄一眼,却没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冰纹玉盏,指尖捏得有些发白。
我心中疑窦丛生,这师兄妹的关系,绝非寻常。但此刻哪敢多问,只能压下好奇,依言抱拳,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师兄厚赠,耀麟愧领。多谢师兄。” 玄色衣袖拂过桌面,不着痕迹地将那些银钱拢到一旁,“二位若不嫌弃,晚膳便在寒玄殿中用些粗茶淡饭?”
“好!好!有酒就行!” 师兄立刻响应,兴致高昂。他竟起身绕过桌子,不由分说地一把搂住我的肩膀。那看似随意的动作,却让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浑然不觉,依旧笑容满面,带着点江湖豪侠般的爽朗:“那…师弟这算是原谅师兄今日的莽撞了?放心!” 他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明日!师兄就去把你们那劳什子‘千峰锁灵阵’原模原样地给你们‘种’回来!保证比原来的还结实!”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尘土与草木的气息,我僵直着身体,喉头滚动了一下,才勉强挤出声音:“嗯,师兄…有心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
得到我的“谅解”,师兄显得心满意足,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乐呵呵地坐回赤云惟身边。他凑近师妹,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脸上堆起近乎讨好的笑容:“师妹,师妹?别总板着张脸嘛,像块冰坨子。来,给师兄笑一个?就像小时候在云海崖上那样…”
赤云惟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鎏金色的眼瞳斜睨着他,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宠溺?“师兄,你一天天除了傻笑,也就只剩下板着脸装深沉了。这天下,还能找出比你更单调的表情么?”
师兄毫不在意她的讽刺,反而笑嘻嘻地,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她清冷的侧颜,话语直白得让旁听者都替她脸红:“你懂什么?遇见你之前,师兄我只会笑。遇见你之后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得意,“才学会了板着脸,好配得上我家师妹的冰霜气质。这叫什么?这就叫‘夫妻相’!懂不懂?”
“你——!” 赤云惟白皙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又羞又恼,抬手便精准地掐住师兄腰间软肉,用力一拧!
“哎哟!疼疼疼!” 师兄夸张地龇牙咧嘴,身体却纹丝不动,反而顺势抓住了她行凶的手腕,金瞳里满是促狭的笑意,“师妹饶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看我不掐死你这口无遮拦的登徒子!” 赤云惟气结,手下力道更重了几分。
师兄一边假意呼痛,一边凑得更近,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语,那低沉的语调带着致命的暧昧:“真掐死我啊?那师妹你以后…可就真没老公咯?”
赤云惟被他这无耻的言语噎得一愣,随即羞怒交加,脱口而出:“你…你死了,本姑娘立刻换一个!”
“哦?” 师兄眼底的笑意瞬间炸开,如同熔金流淌,他牢牢攥紧师妹的手腕,声音带着得逞的愉悦,“原来在师妹心里,师兄我…早就是你‘老公’了?嗯?” 那声“嗯”拖得百转千回,充满了戏谑。
“你…你胡说什么!” 赤云惟的脸颊彻底红透,连耳根都染上了艳色。她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豁然起身,蓝白裙裾如流云拂过冰冷的玉砖,头也不回地快步朝殿外走去,背影带着一丝仓惶。“懒得理你!”
“诶!师妹!等等我啊!” 师兄立刻像块牛皮糖似的黏了上去,笑嘻嘻地追了出去。
偏厅内只剩下我和玲珑。小龙女眨巴着那双纯净如初生朝阳的鎏金大眼睛,小手扯了扯我的玄色袖角,小脸上写满了惊奇与困惑:“麟哥哥,云惟姐姐和师兄…他们这关系,好像…好像跟话本里说的‘师兄妹’,不太一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