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坠落在青石上的声响，比远处的战鼓更清晰。

小黑握着剑柄的指节泛白，上古阳剑的断裂处正冒着青烟，那些缠绕剑身千年的鎏金纹路像濒死的蛇般抽搐着。他能感觉到剑里的阳火正在溃散，每一缕火光熄灭都像剜掉他一块魂魄。

“你的剑，碎了。”姐姐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银甲上的血珠顺着凹槽滚成细流，在她脚边积成小小的血泊。她手里的玄铁长鞭还在嗡鸣，鞭梢沾着的碎金正是阳剑崩裂的碎片。

小黑猛地抬头，眼白已经被墨色浸染，只剩下瞳仁里一点猩红在跳动。他背后的骨翼簌簌作响，每一片骨刺都泛着不祥的紫光。“你敢……”喉咙里挤出的不是人声，更像困在炼狱里的兽吼。

三年前他们还是并肩作战的姐弟。在北境荒原对抗蚀骨妖潮时，姐姐还把最后一块疗伤玉佩塞进他手里。可现在，姐姐的战靴正踩在他被打断的左腿上，玄铁靴底的倒刺嵌进肉里，带出一串血珠。

“这把剑承载不了你的戾气。”姐姐的声音没有起伏，青铜面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再用下去，你会被它反噬得连魂魄都剩不下。”

阳剑的断口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像是在抗拒小黑体内翻涌的魔气。小黑痛得蜷缩起来，骨翼上的鳞片大片剥落，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肌理。他看见自己的指甲正在变长变黑，指尖触到的青石都在冒烟。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他嘶吼着挥出右拳，黑气在掌心凝成利爪，却在靠近姐姐时被她腕间的银铃震碎。姐姐的长鞭再次挥来，这一次却绕着他的手腕缠了三圈，银纹亮起，竟在他皮肤上烙出淡金色的符文。

“啊——！”小黑像被扔进了熔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符文顺着血管游走，所过之处，黑气都在消融。阳剑的碎片突然从地上跃起，在他面前拼出半把残剑的形状，那些断裂的纹路里渗出红色的光，像在哭泣。

姐姐突然收了鞭，后退半步。“魂匠国的人能修好它。”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前提是，你得先找回自己的神智。”

小黑没听清她后面的话。魔气和符文在他体内撕扯，意识像被狂风卷着的残烛。他只看到姐姐转身时，面具边缘漏出的一缕银发被风吹起，那颜色和母亲临终前交给他的发带一模一样。

阳剑彻底崩碎的瞬间，小黑失去了意识。在他坠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姐姐的鞭子，比蚀骨妖的利爪还要疼。

再次睁眼时，闻到的是冷香。

小黑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腕和脚踝都缠着银色的锁链，链身上刻满了镇魂符文。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暖得有些不真实。

“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小黑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灰布长袍的老者正坐在矮榻上打磨一块琥珀，他手里的刻刀在琥珀上游走，很快雕出一只振翅的蝴蝶。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盛着两团星火。

“这里是魂匠国的养心殿。”老者把雕好的琥珀放在托盘里，推到小黑面前，“你姐姐用十斤心头血为代价，求国主让你进来养伤。”

小黑猛地坐起身，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甲已经恢复了正常长度，皮肤下的黑气也淡了许多，只是心口还在隐隐作痛。“我姐姐呢？”

“在炼魂塔受罚。”老者拿起一块新的黑曜石，刻刀落下，火星四溅，“私自带魔族入国，按律要在塔顶受九道雷劫。”

“魔族？”小黑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血腥味，“她凭什么说我是魔族？要不是她……”

“要不是她用镇魂鞭抽醒你，你现在已经成了蚀骨妖的傀儡。”老者打断他的话，刻刀在黑曜石上划出一道弧线，“你以为阳剑为什么会断？那是上古神兵，能伤到它的只有两种东西——至阴的魔气，或是至亲的血脉。”

“蚀骨妖…师傅吗？”

小黑的动作僵住了。他想起阳剑断裂的瞬间，自己确实将大半魔气注入了剑中，想以此突破蚀骨妖的结界。可姐姐的鞭子……他摸着心口，那里的疼痛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老者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成片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魂匠国三千年来只做一件事——修补破碎的魂魄和器物。你姐姐说，你的心窍没坏，只是被魔气蒙了眼。”

他转身时，手里多了一个木盒。打开盒子，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上古阳剑的碎片正安静地躺在上面，最大的一块也只有手掌长短，断口处的金光已经微弱得像烛火。

“这把剑是用太阳神鸟的尾羽和昆仑玉髓炼的，本是至阳至纯之物。”老者用指尖碰碰碎片，那些碎片竟微微颤动起来，“可你强行注入魔气，等于把水火塞进同一个容器，它不断，你就得爆体而亡。”

小黑的目光落在最大的那块碎片上，那里刻着一个小小的“安”字，是他十岁生日时，姐姐亲手刻上去的。那时候她还没学会用鞭子，只会拿着刻刀笨手笨脚地在剑身上划刻，被师父罚抄了一百遍铸剑谱。

锁链突然发出剧烈的震颤，符文亮起，压制住他体内再次翻涌的魔气。小黑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找回一丝清明。“怎么修？”

老者合上木盒，眼神变得幽深。“魂匠国修补神兵，要用三种东西：同源的材料，契合的魂魄，还有……修补者的心头血。”他顿了顿，看向小黑，“你姐姐已经把她的心头血给了国主，剩下的两样，得靠你自己。”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钟声，三长两短，是魂匠国特有的示警声。老者脸色微变，快步走到窗边。小黑挣扎着想跟过去，却被锁链拽得一个趔趄。

“是蚀骨妖潮。”老者的声音带着凝重，“它们竟然追到了魂匠国外围。”

小黑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姐姐在荒原上说过，蚀骨妖最喜吞噬生魂，尤其是像魂匠国这样聚集了大量灵体的地方。而姐姐现在正在炼魂塔受雷劫，根本无法作战。

“放开我！”他拽着锁链怒吼，骨翼不受控制地展开，这一次，骨刺上的紫光淡了许多，边缘甚至泛着一丝金光，“我去杀了它们！”

老者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连拿起半块剑片的力气都没有。”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铜钥匙，“但你可以选择，是让阳剑彻底湮灭，还是……用你自己的方式救它。”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清脆的响声。小黑活动着手腕，感觉到久违的力量正在回归。他看向桌上的木盒，阳剑的碎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绒布上轻轻跳动起来。

“同源的材料在万魂窟的地心火里，契合的魂魄……”老者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的骨翼上，“或许，一直都在你自己身上。”

万魂窟在魂匠国最深处，据说那里沉睡着上古时期战死的神兵之魂。

小黑站在窟口时，手心直冒汗。窟底传来阵阵热浪，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嘶吼，像是有万千冤魂被困在里面。他背后的骨翼已经能收放自如，只是每次展开，心口都会隐隐作痛。

“记住，地心火只认纯净的阳气。”老者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你体内的魔气要是压不住，进去就是灰飞烟灭。”

小黑握紧了怀里的木盒，阳剑碎片的温度透过盒壁传来，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

下坠的瞬间，无数黑影从岩壁里窜出来，是被魔气吸引的怨灵。小黑挥拳打散它们，却发现这些怨灵被击溃后，竟有一缕缕白光钻进他的身体，让他体内的黑气淡了几分。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魂匠国的怨灵不是邪物，而是未经超度的灵体，它们被他身上的阳气吸引，却能净化他的魔气。就像姐姐的镇魂鞭，疼，却能救命。

不知坠了多久，脚下终于踩到了实地。地心火的温度烫得他皮肤发疼，眼前是一片翻滚的岩浆海，赤红的火焰里偶尔有金色的光点闪过，那就是老者说的同源材料——太阳精金。

阳剑的碎片在木盒里躁动起来，像是在呼唤那些精金。小黑刚想靠近，岩浆里突然伸出一只巨大的火爪，猛地拍向他面门。

“找死！”小黑展开骨翼避开，同时祭出掌心的金光。这是他今天才发现的能力，只要压下魔气，他也能调动体内的阳气，虽然微弱，却足以对抗火爪的攻击。

火爪的主人从岩浆里浮出来，是一头身形巨大的火麒麟，浑身覆盖着熔岩铠甲，独角上燃烧着熊熊烈火。它盯着小黑，金色的瞳孔里满是警惕。

“擅闯万魂窟者，死。”火麒麟的声音像岩石摩擦，震得小黑耳膜生疼。

小黑握紧木盒，慢慢后退。他能感觉到火麒麟身上的阳气比自己强盛百倍，硬拼绝对讨不到好。“我是来取太阳精金的，为了修补上古阳剑。”

火麒麟的目光落在木盒上，鼻子里喷出两道火柱。“阳剑？那个背叛了太阳神的叛徒？”它的声音带着愤怒，“当年若不是它助纣为虐，太阳神怎会被封印在九幽炼狱？”

小黑愣住了。他从小就听说阳剑是正义之剑，是斩妖除魔的神器，从未有人说过它背叛的故事。

火麒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你们这些后人，只知道阳剑斩妖无数，却不知它最初是太阳神的佩剑，后来却被心魔蛊惑，助魔族攻破了南天门。”它抬起巨爪，指向岩浆深处，“太阳精金是太阳神的心头血所化，岂会再认这叛徒的碎片？”

阳剑的碎片突然在盒里剧烈震动，断口处渗出红色的光，像是在辩解。小黑想起姐姐的青铜面具，想起她踩在自己腿上的战靴，突然明白了什么。

“它已经知错了。”小黑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否则，它不会在我被魔气吞噬时选择自毁。”他打开木盒，将碎片举到面前，“它断的时候，比我还痛。”

火麒麟的瞳孔猛地收缩。它死死盯着那些碎片，良久，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咆哮。岩浆海开始沸腾，无数金色的光点从海底升起，在半空中聚成一条金色的河流。

“太阳神曾说，万物皆有悔过的机会。”火麒麟的声音低沉了许多，“但阳剑要想重铸，光有精金不够，还得有人心甘情愿地……为它承担过往的罪孽。”

金色的河流突然涌向小黑，他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住。太阳精金顺着他的指尖钻进体内，所过之处，魔气发出凄厉的惨叫，正在被一点点炼化。

“啊——！”小黑痛得跪倒在地，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在被撕扯重塑。他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穿着金甲的神将握着阳剑斩向魔族，后来却被黑气缠绕，剑峰转向了自己的同伴；姐姐跪在国主面前，割开手腕，让心头血流进玉碗；母亲临终前把发带系在他手腕上，说“小黑要保护好姐姐”。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消退。小黑睁开眼，发现自己的骨翼已经变成了金色，上面的骨刺泛着柔和的光。阳剑的碎片悬浮在他面前，断口处开始吸附那些金色的光点，慢慢变得完整。

火麒麟看着他，眼神复杂。“你体内的魔气被精金压制了，但并未消失。”它巨爪一挥，一道火光落在小黑眉心，“这是太阳神的印记，能帮你暂时守住心神。但要是你再次被心魔吞噬……”

“我不会的。”小黑站起身，握紧了正在重铸的阳剑，“我还有要保护的人。”

他转身走向窟口，阳剑在他手中发出嗡鸣，像是在回应。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火麒麟。“谢谢你。”

火麒麟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沉入岩浆。小黑知道，它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太阳神最后的嘱托。

从万魂窟出来，小黑直奔炼魂塔。

塔外的护罩已经出现裂痕，蚀骨妖的尖啸声穿透屏障，刺得人耳膜生疼。守塔的卫兵正在浴血奋战，他们手里的魂器在妖潮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让开！”小黑挥出阳剑，半成型的剑身迸发出金光，瞬间扫清了一片妖物。卫兵们惊讶地看着他，显然没料到这个被铁链锁着的“魔族”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塔顶情况如何？”小黑问道，目光紧盯着摇摇欲坠的护罩。

一个队长模样的卫兵抹了把脸上的血。“雷劫已经过了七道，沈将军……她快撑不住了！”

小黑的心一紧，加快了脚步。炼魂塔的石阶上布满了妖物的尸体，他一路往上冲，阳剑的光芒越来越盛，那些蚀骨妖一靠近就会化为灰烬。

离塔顶还有三级台阶时，第八道雷劫劈了下来。紫黑色的雷电像巨龙般缠绕着塔身，小黑看见姐姐的身影晃了晃，青铜面具被劈碎一角，露出左边脸上焦黑的伤痕。

“姐姐！”他嘶吼着冲上去，用身体挡在姐姐面前。阳剑自动飞到他手中，金光暴涨，硬生生接住了那道雷劫。

“你怎么来了？”姐姐的声音带着虚弱，她抬起手想推开他，却被小黑紧紧抓住。

小黑这才发现，姐姐的手腕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显然是为了维持护罩，不断用精血催动灵力。她的银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和焦黑的伤痕形成刺眼的对比。

“我说过要保护你。”小黑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把阳剑塞进姐姐手里，“这把剑，该由你拿着。”

姐姐看着他背后的金翼，又看看手中正在成型的阳剑，突然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冲开了一点焦黑的痕迹。“傻弟弟……”

第九道雷劫在这时落下，比之前的任何一道都要粗壮。小黑把姐姐护在身后，握紧阳剑，体内的太阳精金和骨翼上的金光同时爆发。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阳剑不再是冰冷的武器，而是有了温度，有了心跳，像他身体的一部分。

“以我之名，承汝之罪，铸吾之剑！”小黑吼出这句话，阳剑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硬生生将雷劫劈成了两半。

雷劫散去的瞬间，蚀骨妖潮发出不甘的嘶吼，开始溃散。小黑回头，看见姐姐的面具彻底碎了，露出一张和母亲极为相似的脸，只是左边脸颊多了一道疤痕，像一朵盛开的花。

阳剑在姐姐手中轻轻颤动，那些曾经断裂的纹路如今流淌着金光，在剑柄处，多了一个小小的“安”字，比小黑记忆里的那个，更清晰，更坚定。

三个月后，魂匠国的庆典广场上。

小黑坐在看台上，看着姐姐穿着新铸的金甲，握着重铸的阳剑接受国主的册封。阳光洒在她脸上，那道疤痕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金光，一点也不狰狞。

“听说了吗？沈将军用自己的魂魄碎片修补了阳剑的灵识。”旁边两个年轻的魂匠在小声议论，“难怪阳剑现在认她为主。”

小黑端起茶杯，掩饰住嘴角的笑意。他知道，姐姐根本不是用魂魄碎片，而是在他去万魂窟的时候，偷偷把自己的灵识渡给了阳剑。就像小时候，她总是把最好的糖葫芦让给他吃。

庆典结束后，姐姐走到他面前，把阳剑递过来。“现在，它该还给你了。”

小黑没有接。“它认你做主人。”他指了指剑柄上的“安”字，“你看，它自己选的。”

姐姐低头看着剑，轻轻抚摸着那个字，眼眶有些发红。“那天在荒原，我不是故意要踩断你的腿。”她声音很轻，“我只是怕你彻底堕入魔道，只能用镇魂鞭逼你清醒。”

小黑站起身，背后的金翼展开，带起一阵微风。“我知道。”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姐姐脸上的疤痕，“就像我知道，你去炼魂塔受雷劫，不只是为了赎罪，更是为了……帮我争取时间。”

姐姐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小黑笨拙地用袖子帮她擦脸，像小时候…

—阳剑…回到了小黑的手里。

修复阳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