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的指尖在剑柄上摩挲时，总能摸到那些交错的纹路。上古阳剑的剑鞘是暗金色的，阳光落在上面会漫出细碎的光点，像被揉碎的星子。可此刻山风卷着灰沙掠过，剑鞘上的光晕竟泛出几分冷意，和他背后那座骨山的气息渐渐重合。

蚀骨妖就坐在骨山最高处的颅骨王座上。他的长袍总像浸在墨汁里，袖口垂落的丝线缠着半腐的骨片，一动就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小黑站在王座下的第三级骨阶上，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腥甜，那是山壁里嵌着的无数残骨在渗出汁液，顺着沟壑汇成细流，在山脚积成墨绿色的水潭。

“你的剑在抖。”蚀骨妖的声音像两块湿木头在摩擦，“是怕了？”

小黑握紧剑柄，指节泛白。他能感觉到阳剑在鞘里轻微震颤，不是因为恐惧，更像是在抗拒。三年前他被蚀骨妖掳到这座骨山时，这柄剑还只是块黯淡的顽铁，是蚀骨妖用秘法引动了剑里的阳气，却又总在他练剑时用妖气压制，让剑身在光明与黑暗间反复撕扯。

“弟子不怕。”小黑的声音比山风还干涩。他的左眼下方有块淡青色的印记，那是蚀骨妖种下的骨纹，每当情绪波动就会发烫。此刻那印记正像枚烧红的针，刺得他眼眶发酸。

蚀骨妖从王座上站起身，黑袍扫过堆叠的颅骨，发出空洞的回响。他走到小黑面前，枯瘦的手指捏住小黑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小黑看见蚀骨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瞳仁，只有两团旋转的黑雾，黑雾里偶尔闪过无数张痛苦的脸。

“上次让你杀的那只灵狐，你留了它半条命。”蚀骨妖的指甲掐进小黑的下颌，“你以为我没发现？”

小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只灵狐的皮毛是雪白色的，临死前望着他的眼神像极了记忆里的某个人。他当时偏了偏剑锋，只刺穿了灵狐的肩胛，可转身时还是听见了蚀骨妖在骨山顶端发出的冷笑。

“弟子知错。”小黑垂下眼睑，不敢再想灵狐的眼睛。骨纹的灼痛感突然加剧，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股骨立柱上。立柱上附着的残魂发出凄厉的尖叫，无数细碎的黑影顺着柱身爬下来，钻进他的衣袖。

蚀骨妖看着他肩头起伏的黑影，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那些黑影是骨山里的怨魂，被他炼化成了寄身的小鬼，专门用来监视小黑的一举一动。这三年来，这些小鬼在他体内进进出出，像无数条冰冷的蛇，慢慢啃食着他对光明的记忆。

“明日，去忍村。”蚀骨妖转身走向王座，黑袍在地面拖出长长的痕迹，“把村长的头颅带回来。”

小黑猛地抬头，骨纹的灼痛让他眼前发黑。忍村——这个名字像颗石子投进记忆的深潭，漾开一圈圈模糊的涟漪。他好像记得那里有青石板铺的路，路边的樱花树会飘落到他手背上，还有个扎着红绳的女孩总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他。可那些画面很快就被黑雾吞噬，只剩下蚀骨妖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你的阳剑需要血祭。”蚀骨妖重新坐上王座，黑雾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弄，“忍村的人练的是纯净的元气，最适合用来淬剑。”

小黑的手又开始发抖，这次不是阳剑在抗拒，是他自己的手臂在抽搐。骨纹的灼痛顺着血管蔓延，像有无数根骨针在刺他的心脏。他知道蚀骨妖在做什么——那骨纹不仅是监视，更是条输送妖气的管道，此刻正将蚀骨妖的意志一点点灌进他的脑海。

“弟子……遵令。”当这三个字说出口时，小黑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碎了。阳剑突然发出一声清亮的嗡鸣，剑鞘上的暗金纹路瞬间亮起，可还没等光芒扩散，蚀骨妖袖口飞出的骨链就缠住了剑鞘，黑气顺着链环爬上去，很快又将金光压了下去。

蚀骨妖满意地笑了。他挥挥手，小黑背后的股骨立柱突然裂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暗洞。“进去待着吧，让你的剑好好想想，该听谁的话。”

小黑走进暗洞时，听见身后的骨链还在作响。暗洞里没有光，只有阳剑偶尔发出的微光，照亮洞壁上刻满的符文——那些都是蚀骨妖用来禁锢阳气的咒语。他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把脸埋进膝盖。左眼的骨纹还在发烫，像要烧穿皮肤，而记忆里樱花飘落的触感，已经模糊得快要抓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阳剑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小黑抬头，看见暗洞深处有团幽蓝的光在晃动，那是只萤火虫大小的魂灵，正拖着残破的翅膀朝他飞来。魂灵停在他的手背上，用微弱的光芒照亮他掌心的纹路。

“忍村……有结界……”魂灵的声音细若游丝，“别去……”

小黑的心脏猛地一缩。这魂灵的气息很熟悉，像极了那只被他刺伤的灵狐。他刚想伸手触碰，魂灵就被一股突然袭来的黑气撕碎，化作点点蓝光消散在空气中。暗洞外传来蚀骨妖的冷笑，那笑声顺着石壁的缝隙钻进来，和骨纹的灼痛交织在一起，让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

阳剑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小黑在黑暗中闭上眼，任由那些冰冷的小鬼从毛孔钻进体内，在血管里游走。他知道自己明天必须去忍村，不是因为蚀骨妖的命令，而是因为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催促——杀了他们，杀了那些拥有温暖记忆的人，这样你就不会再痛苦了。

忍村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时，小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的左眼骨纹已经变成了深青色，像块嵌在皮肤上的玉石，随着呼吸微微发亮。阳剑被他反握在身后，剑鞘上的暗金纹路蒙着层黑雾，原本该有的暖意被压得一丝不剩。

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树干上多了道很深的刀痕。小黑的目光扫过槐树，没有任何停留。那些关于红绳女孩的记忆已经被妖气碾碎，只剩下模糊的色块，像幅被泼了墨的画。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元气味道，清新得像雨后的草地，这让他体内的小鬼们兴奋地躁动起来。

忍村的结界是淡金色的，像层流动的薄纱。小黑走到结界前时，指尖的骨纹突然发烫，结界接触到他的皮肤就像被烧化的糖，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他走进村子时，几只早起的信鸽从头顶飞过，翅膀带起的风拂过他的脸颊，他却抬手抓住其中一只，捏碎了翅膀下的骨。

信鸽的惨叫惊动了守村的忍者。两个穿着灰衣的少年从屋顶跃下，手里的短刀在晨光中闪着寒光。“你是谁？”左边的少年厉声问道，他的额头上画着忍村特有的火焰印记。

小黑没有回答。蚀骨妖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盘旋，像条冰冷的蛇钻进耳蜗：“先断他们的筋，再挖眼睛，让他们看看自己的血是怎么流干的。”

左眼的骨纹突然爆发出灼热的疼痛，小黑的瞳孔瞬间蒙上一层灰雾。他反手抽出阳剑，剑身在阳光下本该绽放金光，此刻却泛着诡异的暗紫色。两个少年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就感觉手腕一麻，短刀叮当落地——他们的筋腱已经被剑气切断，伤口处凝结着黑色的冰晶。

“妖怪！”右边的少年捂着手腕后退，眼里满是惊恐。他腰间的铜铃突然响起，清脆的铃声在村子里回荡，很快就有更多的忍者从各家屋顶跃出，手里的忍具在晨雾中连成一片银光。

小黑的身影突然在原地模糊。蚀骨妖教他的身法带着浓重的妖气，每一步都贴着地面滑行，留下淡淡的黑雾轨迹。他避开迎面飞来的苦无，阳剑横扫，剑气切开了三个忍者的护额。那些护额上都画着火焰印记，断裂的瞬间迸出细碎的火星，落在小黑的黑袍上，却被他身上的妖气瞬间扑灭。

“是蚀骨妖的人！”人群里有人大喊。小黑循声望去，看见个白发老者站在祠堂门口，手里握着根镶嵌着宝石的法杖。老者的法杖顶端发出耀眼的光芒，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罩，将半个村子都笼罩在内。

光罩接触到小黑身上的妖气时，发出滋滋的声响。他感觉皮肤像被泼了沸水，忍不住后退一步。左眼的骨纹疯狂发烫，蚀骨妖的怒吼在他脑海里炸开：“破了他的结界！用阳剑！”

小黑举起阳剑，暗紫色的剑身在空中划出弧线。他能感觉到剑里的阳气在挣扎，可更多的妖气顺着手臂涌进来，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剑身。当剑锋斩在光罩上时，光罩剧烈震动起来，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而阳剑的暗紫色里，却渗出了一丝极淡的金色。

白发老者脸色骤变，法杖顶端的光芒更加耀眼。“结阵！”他大喊着挥动法杖，周围的忍者们立刻围成圆圈，手里的忍具同时指向小黑，无数道元气光束组成一张大网，朝他罩了过来。

小黑的身体突然做出了和意识相悖的动作。他本该向左闪避，却猛地向右冲去，硬生生撞上了两道元气光束。光束穿透他的肩膀，留下两个冒着白烟的伤口，可伤口里立刻涌出黑色的雾气，瞬间将伤口覆盖。他借着冲势欺近圆圈，阳剑刺穿了最前面那个忍者的肩胛——和当初刺向灵狐的位置一模一样。

“别杀他！”白发老者惊呼。可小黑的手臂已经被蚀骨妖的意志完全控制，剑锋正要向前推进，左眼的骨纹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看见那个被刺伤的忍者胸前挂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朵樱花，阳光透过玉佩照在地上，形成细碎的光斑。

那光斑像根针，刺破了脑海里的黑雾。小黑突然想起某个春日，他蹲在樱花树下，看一个扎红绳的女孩用树枝在地上画樱花。女孩的发绳被风吹到他脚边，他捡起来时，指尖触到的温度和此刻玉佩的光斑惊人地相似。

“啊——”小黑发出痛苦的嘶吼。阳剑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将他周身的妖气震开三尺。他踉跄着后退，剑锋从忍者的肩胛抽出，带出的血珠落在地上，瞬间被金光烧成了灰烬。

周围的忍者们都愣住了。他们看着小黑手里的阳剑在明暗之间反复变化，看着他左眼的骨纹忽明忽暗，看着他脸上同时浮现出痛苦和挣扎的表情。白发老者握紧法杖，却没有再下令攻击——他从那柄剑的金光里，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多年前守护忍村的上古神兵特有的力量。

蚀骨妖的怒吼在小黑脑海里变得狂躁：“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骨纹的灼痛几乎让他失去意识，无数黑色的小鬼从他体内涌出，像潮水般扑向周围的忍者。可阳剑的金光越来越盛，那些小鬼一接触到金光就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黑烟消散。

小黑突然转身，朝着村外狂奔。他的肩膀还在流血，阳剑在手里剧烈震动，一半是金光一半是黑雾，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身后传来忍者们的呼喊，可他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蚀骨妖的意志就会彻底吞噬那点刚刚复苏的记忆。

跑到忍村结界边缘时，他听见了骨山方向传来的咆哮。蚀骨妖的妖气像乌云般涌来，在半空中化作巨大的骷髅头，正朝着忍村的方向压来。小黑握紧阳剑，转身面向那团妖气。左眼的骨纹已经红得像要滴血，可他这次没有退缩。

“不准……伤害他们。”小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阳剑的金光彻底爆发出来，暗紫色的剑身变得通体明亮，像烧红的烙铁。他迎着妖气冲了上去，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里，终于没有了妖气的嘶吼，只剩下属于上古阳剑的、清亮的嗡鸣。

妖气凝聚的骷髅头在接触到阳剑金光的瞬间，发出刺耳的裂帛声。小黑感觉手臂像被塞进了熔炉，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可他没有松开剑柄。阳剑的光芒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在他黑袍上烧出一个个破洞，露出的皮肤上，那些被小鬼啃噬的痕迹正在慢慢消退。

蚀骨妖的身影在骷髅头里显现出来。他的黑袍被金光灼得焦黑，原本旋转的黑雾眼瞳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愤怒。“叛徒！”他嘶吼着拍出一掌，无数骨片从掌心飞出，在空中组合成一把巨大的骨刃，带着呼啸的风声劈向小黑。

小黑侧身避开骨刃，阳剑斜挑，斩断了骨刃上缠绕的黑气。骨刃失去支撑，化作漫天骨粉飘落。可蚀骨妖的第二掌已经拍来，这次骨片没有组合成武器，而是像蝗虫般钻进小黑的伤口，顺着血管朝他的心脏爬去。

“你的身体里早就刻满了我的骨纹！”蚀骨妖狂笑，“就算想起些琐事，又能改变什么？”

小黑的眼前阵阵发黑。那些骨片在他体内疯狂生长，刺破了他的肺叶，顶穿了他的胃壁。他能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可阳剑的金光却越来越盛，像有团太阳在他胸口燃烧。左眼的骨纹突然迸裂，流出暗红色的血液，那些血液一接触到金光就化作金色的蒸汽，带着骨纹的碎片消散在空中。

蚀骨妖看着那柄光剑虚影，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他转身想逃，却被光剑虚影锁定，无数金光锁链从虚影中飞出，缠住了他的四肢。阿明的阳剑刺穿了蚀骨妖的心脏，金光顺着剑锋涌入，在蚀骨妖体内炸开。

“不——”蚀骨妖发出最后的嘶吼。他的身体开始寸寸碎裂，黑袍下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残骨。那些残骨在金光中发出痛苦的哀嚎，慢慢化作白色的粉末，被风吹散在忍村的上空。

小黑跪倒在地，阳剑插在他面前的土地里，金光渐渐收敛，变回暗金色的剑鞘。他的身体布满了伤口，那些没来得及被金光清除的骨片从伤口里凸出来，像株怪异的植物。忍村的忍者们围了上来，白发老者蹲在他身边，用法杖顶端的光芒笼罩住他。

“撑住。”老者的声音带着颤抖，“你体内的骨毒需要慢慢清除，但你已经赢了。”

小黑看着阳剑剑柄上的纹路，那里面映出他左眼的位置——骨纹已经消失，只剩下道浅浅的疤痕，像片掉落的樱花花瓣。他想起那个正能量的男孩，这次记忆不再模糊，他的笑脸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他手里拿着朵樱花，朝他伸出手。

“我回来了。”小黑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泪水的温度。阳剑在他面前轻轻震动，像是在回应。远处的骨山正在崩塌，那些堆积了千年的残骨在阳剑的余威中化作齑粉，露出下面青翠的山峦。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忍村的屋顶上，照在阿明的伤口上，也照在那柄终于摆脱黑暗的上古阳剑上，泛出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