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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口琴里的潮声

校言

陈奶奶的口琴上总沾着点糖霜。不是故意抹上去的,是老太太每次吃完糖块就吹琴,糖分顺着嘴角沾在琴身上,日积月累,在金属表面结出层薄薄的晶亮,像冬天玻璃窗上的冰花。黄子怡第一次摸到这把口琴时,指尖沾到的甜腻让她想起小时候偷喝的蜂蜜水。

一、跑调的童谣

住院第三个月的某个深夜,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乱了节奏。子怡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感觉胸口像被塞进团湿棉花,每口气都吸得费劲。邻床的陈奶奶翻了个身,窸窸窣窣摸出铁盒,口琴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丫头,奶奶给你吹个曲子。”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口琴刚贴上唇就咳嗽起来,琴身落在被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子怡伸手去捡,触到琴身上的糖霜,突然想起母亲腌的桂花糖,玻璃罐里的花瓣上也结着这样的晶亮。

那天晚上,陈奶奶教她吹《小星星》。老太太的手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却能精准地按对每个音孔,口琴在她手里像活过来的小鸟。轮到子怡时,气流刚进去就跑了调,像只被掐住脖子的猫。“别急,”陈奶奶握着她的手按琴孔,掌心的老茧蹭得她皮肤发痒,“要让气贴着骨头走,就像爬山时顺着台阶上。”

练到第七天,子怡终于能吹完半段曲子。陈奶奶奖励她块水果糖,橘子味的,糖纸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我家老头子以前就爱听我吹琴,”老太太看着窗外的梧桐,糖块在嘴里含得咯吱响,“他说我吹得比收音机里的好听,其实是哄我呢。”子怡舔着手指上的糖渣,突然发现口琴的某个音孔有点堵,大概是陈奶奶的糖霜积得太多了。

后来她总在夜里偷偷练琴。怕吵到别人,就把被子蒙在头上,琴身贴着枕头,这样声音会变得闷闷的,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有次母亲起夜发现了,没说话,只是第二天在她枕头边放了个毛线织的琴套,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她画坏的线条。

二、琴身上的地图

去江南古镇的火车上,子怡把口琴掏出来擦。琴身上的糖霜被汗水浸化了,在金属表面留下浅浅的印子,像幅模糊的地图。她突然想起陈奶奶说的,每个音孔都对应着不同的风景——“1”是家门口的老槐树,“2”是菜市场的吆喝声,“3”是老头子修自行车的叮当声。

“吹一段吧。”母亲把靠窗的位置让给她,阳光透过琴身,在画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子怡试着吹《茉莉花》,旋律刚起就被火车的轰鸣声盖过了。父亲从包里掏出个铁制饼干盒,让她把琴放在里面吹,声音果然清楚多了,像在空谷里回响。邻座的阿姨探过头来:“这曲子真好听,像古镇的雨。”

在西安的古城墙上,她对着落日吹过《东方红》。口琴的声音混着游客的笑声,还有远处卖冰棍的吆喝声,像碗杂烩面,各种味道搅在一起,却意外地和谐。有个放风筝的老爷爷站在她旁边听,说这曲子让他想起年轻时插队的日子,“那时候我们也有把口琴,藏在枕头底下,晚上偷偷吹。”

到西藏时,口琴的某个音孔彻底堵死了。子怡对着阳光看,里面的糖霜结成了小块,像颗透明的石子。藏族阿妈教她用酥油茶泡琴身,说这样能把脏东西泡软。她蹲在帐篷门口,看着口琴在瓷碗里转圈圈,突然觉得琴身上的印子越来越像地图了——江南的雨痕,西安的尘土,西藏的酥油,都在上面留下了痕迹。

在纳木错湖边,她吹坏了第一个音孔。大概是海拔太高,气流变得不一样,某个高音突然发不出声,像被谁捂住了嘴。她对着湖水发呆,阿妈却拍手说这样才好:“不完整的曲子,才像天上的云,聚了又散。”子怡把口琴浸在湖水里,看着气泡从音孔里冒出来,像在说悄悄话。

三、最后的休止符

海边民宿的最后一个晚上,子怡把口琴擦得锃亮。她发现每个音孔里都藏着东西——有古镇的桂花屑,西安的黄土,西藏的沙粒,还有她自己的眼泪。这些东西在琴身里慢慢沉淀,像瓶酿了很久的酒,打开时全是时光的味道。

她想起陈奶奶说的,吹口琴要带着念想,“心里想着谁,曲子就会往谁那里飞”。那现在这曲子会往哪里飞呢?往医院的病房?往古镇的望归桥?往林宇说的落地窗?她把琴身贴在脸颊上,冰凉的金属传来心跳的震动,像在给曲子打节拍。

子夜的沙滩上,她吹起那首没名字的童谣。这是她自己编的,把所有去过的地方都编了进去——有青石板的咯吱声,有兵马俑的沉默,有经幡的猎猎声,还有海浪的拍岸声。吹到一半时,堵死的音孔突然通了,大概是海水泡软了里面的糖霜。那个迟来的音符落在浪里,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口琴从指间滑落时,她看见琴身上的地图终于完整了。每个音孔都对应着不同的光斑,像天上的星星。潮水漫上来时,她仿佛听见陈奶奶在说:“丫头,气要吸得足,路要走得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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