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怡的铁盒底层压着叠明信片，大多没写地址，只有一张填了一半——收件人是“林宇”，地址栏只写了“市一中高三（2）班”，剩下的空白处画着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花瓣上沾着泪痕，像被雨水打湿的阳光。
一、樱花树下的字
高一那年的樱花季，学校的樱花大道落满了粉白色的花瓣，像场永远下不完的雪。子怡蹲在树下捡花瓣，想夹进送给林宇的素描本里，却看见他和同班女生站在不远处说话。女生手里拿着本画册，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像极了子怡画过的猫咪。
那天晚上，她在明信片上画了棵樱花树，树下有两个模糊的背影。画到女生的辫子时，铅笔突然断了，她把断铅扔进垃圾桶，盯着“林宇”两个字发呆。这两个字是她练了很久的，模仿他作业本上的笔迹，横平竖直里带着点倔强的弯钩，像他打球时不服输的样子。
“要我帮忙寄吗？”后桌的女生看见她的明信片，突然凑过来，“我表哥在邮局，能盖纪念邮戳。”子怡赶紧把明信片塞进铁盒，红着脸说“还没写完”。其实她不知道该写什么——说樱花落了满地？说他的球鞋沾了泥？说她画他的背影时，咬碎了半块橡皮？这些话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后来她养成了收集明信片的习惯。去文具店买，在旅游景点淘，甚至把父亲出差带回来的风景片也收起来。每张明信片背面都画着东西：有时是窗外的梧桐，有时是黑板上的公式，有时是他打篮球时的进球瞬间。这些画里藏着只有她懂的密码——梧桐叶的数量代表他今天看了她几次，公式的答案是他的生日，篮球的弧线里藏着“喜欢”两个字。
二、病房里的地址
住院后，明信片堆成了小小的山。母亲帮她收拾书包时发现了铁盒，没问里面是什么，只是在每个明信片上都套了层透明塑料袋，怕墨水晕开。子怡躺在床上看这些明信片，突然发现每张画里都有阳光——即使是画雨夜的路灯，也会在地面画圈温暖的光晕。
林宇来探望的那天，手里拿着本画册，说是班级同学凑钱买的。子怡翻开画册，发现里面夹着张明信片，是她去年画的樱花树，不知被谁捡走了，背面多了行字：“其实那天在樱花树下，我在说你画的向日葵很像阳光。”
她摸着那行字，突然想起那天看见的女生——原来她是美术老师的侄女，来请教绘画问题的。眼泪落在明信片上，晕开了樱花的粉色，像场迟到的春雨。那天晚上，她在空白明信片上写下自己的病房号，想让他下次来带本新画册，却在最后一刻划掉了地址——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插着输液管的样子，像朵蔫了的向日葵。
去看世界前，她把所有明信片都装进铁盒。只有那张填了一半地址的没带走，压在枕头下，旁边放着他送的草莓橡皮。她想让这张明信片留在原地，像个未完待续的逗号，等着某天被填满。
三、海风中的邮戳
在海边的民宿，子怡终于写完了那张明信片。地址栏填的是“市美术学院”，是林宇说的那所大学。背面画着扇落地窗，窗外是她见过的所有风景，角落里用小字写着：“病好了，一起去看世界吧。”
写这句话时，她的手已经很抖了，笔画歪歪扭扭的，像刚学写字的小孩。海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明信片沙沙响，像谁在催她快点写完。她突然想起樱花树下的花瓣，想起病房里的画册，想起他电话里哽咽的声音，这些画面像拼图一样凑在一起，终于露出了完整的形状。
子夜的沙滩上，她把明信片放在铁盒最上面。潮水漫过来时，她看见明信片被风吹起，像只白色的蝴蝶，朝着灯塔的方向飞。她对着蝴蝶消失的方向笑了笑，觉得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有些话不用说出口，有些地址不用写清楚，只要风知道，海知道，他知道，就够了。
第二天清晨，父亲母亲在铁盒里发现了这张明信片。背面的落地窗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邮戳，是海风和月光盖的章，清晰地写着：“寄往春天。”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