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晚自习的星空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从天边慢慢铺下来。教学楼的灯却一盏盏亮了,从一楼到四楼,次第绽放成璀璨的光团,像片不会熄灭的星空。高三(二)班的灯尤其亮,六盏日光灯管并排悬在天花板上,把每个角落都照得如同白昼,连墙角的蜘蛛网上都沾着细碎的光,像缀了串水晶,风一吹,晃出星星点点的碎影。
张展鸿帮刘舒雅整理错题本时,指尖划过纸页的触感带着温热的粗糙。女生的错题本是淡绿色的,封面上用银笔写着“错题歼灭战”,旁边画着只举着长矛的小兔子,是她去年冬天画的。本子里用彩色的荧光笔标着重点:红色是“必须掌握”,旁边画着个举着红旗的小人;蓝色是“偶尔出错”,配着只挠头的小熊;绿色是“已攻克”,画着朵绽放的小雏菊,像幅斑斓的作战地图。
他突然发现,她在每道物理题旁都藏着小表情。最难的天体运动题旁边,是个耷拉着嘴角的哭脸,睫毛画得长长的,像挂着泪珠,眼眶里还点了两点银粉,像真的有泪光;最简单的受力分析题旁边,是咧着嘴的笑脸,嘴角画着两个小梨涡,连牙齿都画得整整齐齐;而所有他讲过的题旁边,全是用红笔描的爱心,有的歪歪扭扭,有的还画了翅膀,像要从纸页上飞起来似的。
“这些表情是密码吗?”张展鸿把错题本往她面前推了推,耳尖在灯光下泛着薄红,像被夕阳吻过的云。刘舒雅的指尖在爱心图案上轻轻划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算是吧,看见爱心就想起你讲题时的样子。”她翻开某页,指着道摩擦力的题,“你说‘这个合力方向就像你跑步时的影子,永远跟着你’,现在一看到影子就想起这道题。”
她突然翻开最后一页,上面画着幅简笔画:两个小人坐在草地上看星星,男生伸手指着星空,女生的头顶画着个冒着热气的灯泡——那是上个月他给她讲星座时的场景。“那天你说猎户座的腰带是三颗对齐的星,”刘舒雅的声音软得像棉花,“我回去查了资料,发现真的像,原来你不只会讲植物。”张展鸿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他说的每句话,她都悄悄记在了心里。
教室后排的“环保四天王”正围着课桌吃散伙饭,铝箔餐盒在灯光下闪着亮,里面的酱鸭翅泛着油亮的红,是刘延特意从王可馨家的卤味店买的。“我妈说这是咱们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他举着鸭翅炫耀,油汁顺着指尖往下滴,“必须用它告别高中,才有仪式感。”林澈抢过鸭翅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笑,油汁顺着下巴滴在校服上,晕开小小的黄渍,像幅抽象画。
赵新悦从讲台拿了包纸巾走过来,被林澈一把抢过,胡乱往脸上抹,结果把酱汁蹭得更匀了,连额头上都沾了点红。“笨蛋,”她嗔怪着夺过纸巾,踮起脚帮他擦嘴角,指尖的温度透过纸巾传过来,像颗小小的暖炉,“吃相这么差,到了大学会被女生笑话的。”林澈突然不动了,任由她的指尖在脸上蹭着,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看得赵新悦耳尖都红了,赶紧收回手假装整理书包。
周叙白突然哭了,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历史课本上,把“辛亥革命”四个字洇得发皱。“以后没人陪我罚扫了,”他抽噎着说,手里的鸭翅都忘了啃,油汁滴在裤子上也顾不上,“上次扫厕所,林澈把拖把杆弄断了,刘延往马桶里扔鞭炮,微明……微明还帮我们望风,被谷老师抓了现行,却说是自己一个人干的……”
李微明赶紧递过纸巾,自己的眼眶也红了,像被夕阳染过的云。他从书包里掏出个毛线做的小挂件,是只歪歪扭扭的小熊,脖子上系着红绳:“这个给你,”他把挂件塞进周叙白手里,“想我们的时候就看看,我织了好久,针脚有点乱。”周叙白捏着小熊挂件,哭得更凶了,却咧着嘴笑,像个傻小子。
苏芷抱着作业本从后排经过,见周叙白哭得直打嗝,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塞给他。她今天没穿校服,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小的雏菊,是她妈妈给她买的“高考幸运裙”。“到大学别再贪玩了,”她第一次没板着脸,语气甚至带了点温柔,“历史系的论文可不好写,挂科要重修的,到时候没人帮你抄笔记。”
她的指尖碰到周叙白的手背,像触到了块滚烫的烙铁,赶紧缩回来,却在转身时,把自己整理的历史考点笔记悄悄放在了他的桌角。那是她熬了三个晚上整理的,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时间线、事件影响,连冷门的名词解释都标了重点,最后一页还画了个举着书的小博士,像在说“加油”。
程孰祁坐在靠窗的位置,正用眼镜布细细擦拭镜片。他的眼镜布是浅蓝色的,上面印着显微镜图案,是戚言澈送他的生日礼物。棉质的布子在玻璃上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桑叶。他的眼镜片擦得锃亮,反射着头顶的灯光,像落了两颗星星,连窗外的树影都清晰地映在上面。
“我报了医学院的眼科,”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以后你们眼镜坏了、度数涨了,都可以找我,免费验光,免费修眼镜腿。”他的指尖在镜片边缘摩挲,像在抚摸一个郑重的承诺,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条缝,却透着对未来的期待,像藏了片星空。
江砚深正在草稿纸上画城市地图,铅笔勾勒出纵横的街道,像张巨大的蜘蛛网。每个路口都标着不同的大学名字,旁边还用括号写着同学的名字:张展鸿(生物系)、刘舒雅(建筑系)、程孰祁(医学院)……他突然抬起头,笔尖还悬在纸上,墨点在纸页上晕开个小小的圈:“我昨晚梦见我们都考上大学了,在同一个城市。”
他的手指点着地图上的某个点:“张展鸿的生物系离刘舒雅的建筑系只有三站地,坐公交能看见两排梧桐树;我和程孰祁的学校隔条马路,下课能约着去吃食堂;‘环保四天王’的宿舍连在一块儿,晚上能约着打扑克,输了的去买夜宵……”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在不知疲倦地叫,像在为这个梦伴奏。大家都望着江砚深的草稿纸,上面的城市地图像个温暖的拥抱,把每个人的梦想都圈在了一起。窗外的星星亮得像撒了把碎钻,有颗流星拖着尾巴划过夜空,引得靠窗的同学都探出脑袋,手指着天空小声惊呼,像发现了藏在夜色里的秘密。
沐卿和刘振燃在教室后门的角落里收拾东西,书本和试卷堆成了小山,像两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沐卿把画满速写的本子放进书包,封面已经磨得起了毛,里面却藏着整个高中的回忆:有刘振燃打球的背影,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像条小溪;有他睡觉的侧脸,嘴角还沾着点口水,像个孩子;甚至还有他被谷凌风批评时耷拉着脑袋的样子,耳朵红得像番茄。
“体育单招的成绩出来了,”刘振燃突然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像刚开瓶的汽水,气泡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我过了,那个体院的篮球特招,专业分排第三,文化课过线就行!”他的手心全是汗,攥着手机的指节都泛了白,屏幕上还停留在成绩查询页面。
沐卿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点燃了两盏小灯,她从书包里掏出张画,上面是两个穿着学士服的人,在大学门口抛毕业帽,男生的学士帽上画着篮球,女生的上面画着画笔,背景里的篮球场和画室紧紧挨着,中间用箭头连着,写着“五分钟路程”。“我的美术联考成绩也够了,”她把画递给他,声音有点抖,“报的设计系就在你们体院隔壁,真的,我查了三遍地图。”
刘振燃把画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进钱包最里层,那里还藏着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是去年运动会时,沐卿别在他球衣上的,他一直没舍得扔。“等开学,”他拉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我每天早上都去画室门口等你,带你去吃体院食堂的灌汤包,他们说比外面的好吃十倍。”沐卿用力点头,睫毛上沾着点泪光,像落了星星。
吴越的桌肚里放着个小小的储蓄罐,是妹妹用橡皮泥捏的,歪歪扭扭的像只小猪,耳朵还少了一只——是妹妹捏的时候不小心碰掉的。他把每天省下的零花钱往罐子里塞,硬币碰撞的“叮当”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像在数着日子。
“我报了师范大学的数学系,”他对着储蓄罐轻声说,像在跟妹妹汇报,声音轻得怕惊扰了什么,“毕业就能当老师,稳定,周末能经常回家看你,带你去公园喂鸽子,就像去年冬天那样。”罐口的缝隙里,露出半张照片,是他和妹妹在公园拍的,小姑娘骑在他肩上,笑得像朵向日葵,手里还举着他给买的棉花糖。
李雨梦抱着装蛇的玻璃罐从他身边经过,罐子外面缠的麻绳又松了点,她停下来重新系好,指尖在玻璃上划过小蛇的影子,小青正盘在苔藓上睡觉,肚子吃得圆滚滚的——下午刘延刚喂了它面包虫干。“小青好像胖了点,”她轻声说,像在跟吴越分享秘密,“等放暑假,我带它去你学校看你,顺便让你妹妹摸摸,她不是总说想亲眼见见小澈的‘亲戚’吗?上次视频里还问我小青会不会吐泡泡。”
吴越的嘴角弯了弯,像被月光熨平的褶皱,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笑。“她肯定很高兴,”他说,声音里带着草木的清香,“她昨天还画了张画,说要给小青当新家,画了个有滑梯的鱼缸。”李雨梦突然发现,他的数学笔记本里夹着片枫叶,是去年她送的“植物日记”里的最后一片,已经被压得很平整,像片红色的邮票。
张展鸿拉着刘舒雅的手往操场走,帆布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在跟教学楼告别。晚自习的铃声刚刚响过,整栋楼的灯还亮着,从远处看像艘漂浮在夜色里的船,载着满船的星光和梦想。操场的草坪刚浇过水,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草叶上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着亮,像撒了把珍珠,沾在裤腿上凉丝丝的。
两人躺在草地上,后脑勺枕着柔软的草,看银河在夜空中铺展开来,像条流淌的光河,星星稠得像撒了把碎钻。“我报了有建筑系的大学,”刘舒雅轻声说,声音被晚风揉得软软的,“查过地图了,离你的生物系很近,坐公交只要十五分钟,不堵车的话。”她的指尖在草地上划着,画出两座挨着的教学楼,屋顶都冒着炊烟,像两个互相依偎的家,旁边还画了颗歪歪扭扭的太阳。
张展鸿握住她的手,指尖相触时像有电流窜过,从指尖一直麻到心里,酥酥痒痒的。“我也查过了,”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怕惊扰了夜空,“那所大学的植物园有红树林,你不是一直想看吗?红树的气生根像从土里长出来的拐杖,扎在浅滩上,特别神奇。等我们开学,就去那里写生,我给你讲它们怎么在海水里呼吸,像不像建筑图纸上的支柱?”
刘舒雅的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挠,像只调皮的小猫。“还要去看樱花,”她仰着头,眼睛里映着漫天星光,像把银河都装在了里面,“建筑系的樱花大道特别有名,每年春天都上新闻,花瓣落在图纸上,像天然的装饰,不用画就能交作业。”张展鸿突然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还要在樱花树下,给你讲细胞分裂的故事,告诉你每个细胞里,都藏着我喜欢你的秘密,从高一第一次在实验室看见你开始。”
远处的教学楼里,灯一盏盏熄灭,像星星在慢慢睡着。最后熄灭的是高三(二)班的灯,关灯的瞬间,教室里响起一阵欢呼,像在跟高中生涯正式告别,欢呼声撞在窗玻璃上,又弹回来,带着青春的回音。谷凌风站在走廊尽头,看着操场上那对依偎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往办公室走,他的教案里,夹着张全班的合照,是去年运动会时拍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青涩的笑,像未成熟的果实,却已酝酿着甜蜜。
草地上的两人还在看星星,刘舒雅的头靠在张展鸿的肩膀上,发丝蹭着他的脖颈,带着洗发水的清香,像某种不知名的花。“你说,多年以后我们再回来看,”她轻声问,声音像羽毛落在心湖上,荡开圈圈涟漪,“会不会记得这个晚自习的星空?记得我们说过的话?”
张展鸿握紧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纹路,像在阅读一封写满温柔的信。“肯定记得,”他说,声音坚定得像扎根的树,“就像记得草履虫的样子、蝴蝶翅膀的纹路、你画在错题本上的爱心、还有程孰祁的眼镜、周叙白的眼泪、刘振燃的篮球……这些都是我们的秘密,藏在时光里,永远不会褪色,就像今晚的星星,不管过多少年,都会在天上亮着。”
夜风吹过操场,带着远处的花香和近处的草香,把少年少女的低语吹向远方。银河在他们头顶缓缓流淌,星星像撒在黑丝绒上的钻石,每一颗都在诉说着祝福。这个晚自习的星空,注定要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像枚永不褪色的邮票,盖着青春的邮戳,寄往充满希望的未来,那里有红树林,有樱花,有篮球场,有画室,有彼此的笑脸,像他们此刻看到的星空一样,璀璨明亮,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