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篮球架下的创可贴
姜潮的运动包永远散发着一股奇妙的气息——是汗水浸透的球衣味、橡胶球鞋的塑胶味，还有淡淡消毒水混着草莓香的味道。就像把整个盛夏的篮球场都揉碎了，塞进这只黑色的背包里。侧袋里的球鞋被磨得露出白色中底，球衣领口的号码“7”被汗水泡得发淡，唯有侧兜深处那盒创可贴格格不入，粉色包装上印着只蹦跳的小兔子，边角被手指磨得发毛，却始终躺在最稳妥的位置，像块藏在喧嚣里的温柔补丁。
这盒创可贴是沐雨婷送的。高二那年的校级篮球赛，半决赛打到加时赛，姜潮跳起来抢篮板时被对方球员绊了一下，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摔在塑胶球场上。膝盖磕在场地边缘的水泥台，立刻渗出血珠，像条红蚯蚓爬在他麦色的皮肤上。场边的欢呼声突然卡住，变成一片倒吸冷气的嘶声，他听见有人踩着啦啦队散落的彩球跑过来，凉鞋跟敲地的声音“哒哒哒”，比裁判的终场哨子还急。
“笨手笨脚的。”沐雨婷蹲在他面前，马尾辫垂下来扫过他的膝盖，带着股淡淡的柑橘洗发水香味。她的帆布包扔在旁边，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的水彩颜料管，柠檬黄和草绿挤在一起，像块被打翻的调色盘。“吴雨宏说这个是草莓味的，”她从包里掏出那盒粉色创可贴，包装被手指捏得有点皱，“贴上去就不疼了，跟动画片里的魔法道具似的。”
姜潮刚要笑她幼稚，却看见她捏着创可贴的指尖在抖，睫毛上还沾着片篮球场边的杨树叶，显然是从观众席一路跑过来的。她撕开包装时，指甲缝里留着点动画颜料的蓝，是早上画分镜稿时蹭的——他知道她最近在赶《篮球少年》的动画毕业设计，每天都泡在画室里。
创可贴被她捏得有点卷边，往伤口上贴时，左手掌心按住他的膝盖，右手捏着创可贴的边角往中间拽，像在给礼物系蝴蝶结。“歪了歪了，左边高了。”姜潮忍不住提醒，她的鼻尖离他的伤口只有几厘米，呼吸轻轻扫在皮肤上，痒得他想往后缩。
“要你管。”沐雨婷瞪他一眼，却悄悄用拇指把创可贴的左边往下按了按，最后贴成个歪歪扭扭的十字，边缘还翘起来一点，像只展翅的蝴蝶。“这是幸运符，”她拍了拍他的膝盖，掌心的温度透过创可贴传过来，带着点潮湿的暖意，“贴了这个，下次肯定不会受伤了。”
话音刚落，场边的刘延举着半包辣条喊：“沐雨婷你太偏心了！姜潮贴草莓味的创可贴，我上次擦破皮，你就给我片最普通的白色款，还说‘男孩子流血不流泪’！”周围的队友哄堂大笑，沐雨婷的耳朵突然红了，抓起帆布包往观众席跑，凉鞋跟把地面踩得“哒哒”响，帆布包上挂着的小兔子挂件晃来晃去，像在替她脸红。
姜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低头看膝盖上的创可贴，粉色的塑胶边缘被阳光晒得有点软，像块发烫的小太阳。奇怪的是，连带着脚踝的肿痛都轻了些。后来他把创可贴换下来时，发现包装里夹着张手绘的小纸条，是用动画专用的马克笔写的：“每次看你打球，都像在看动画片里的笨蛋主角，总爱逞英雄，总爱受伤。”末尾画着个流泪的小兔子，耳朵上贴着片粉色创可贴，旁边标着“笨蛋保护符”。
从那以后，姜潮的运动包里总躺着这盒创可贴。早上训练被篮球砸到眉骨，他会摸出一片贴在伤口上，草莓味的药膏混着汗水流进嘴里，竟有点甜；抢球时被队友踩掉指甲盖，他咬着牙撕开创可贴，想起沐雨婷系“蝴蝶结”时的认真模样，突然就不觉得疼了；甚至有次和刘延打闹，被他用薯片罐砸到后脑勺，也非要贴一片，惹得全队笑他“越来越像小姑娘”。
沐雨婷成了篮球场边的固定风景线。她的画板支在篮球架后面的树荫里，帆布包扔在地上，里面装着颜料、速写本和半盒没吃完的薄荷糖。姜潮投篮时总爱往那边瞟，余光瞥见她的铅笔在纸上飞，有时画他跃起的剪影，球衣下摆飘得像翅膀；有时画他崴脚的糗样，膝盖上的粉色创可贴被画成颗草莓；画得最多的，是他站在篮球架下喝水的样子，喉结滚动的弧度被她画得格外温柔，背景里的篮筐缠着圈粉色的线，像给阳光镶了道边。
“你画的这是什么？”某次训练间隙，姜潮凑过去看她的速写本。最后一页画着个篮球少年，浑身上下贴满粉色创可贴，膝盖上是十字形，手肘上是圆形，连额头上都贴了片，像只被扎满蝴蝶结的熊。少年的球鞋号码是“7”，和他的一模一样。
“我的毕业设计，”沐雨婷把本子往怀里抱了抱，指腹蹭过少年的脸，“叫《笨蛋球员的幸运符》。”姜潮的手指轻轻划过纸页，发现少年的球衣背后印着个小小的“潮”字，旁边跟着个更迷你的“婷”字，像被风吹到一起的两朵蒲公英。他刚要说话，却看见她速写本的夹层里，露出半张动画分镜稿，画着个举着创可贴的女孩，正踮脚给篮球少年贴额头，背景的记分牌上写着“永远不输”。
那天下午，姜潮练习三分球时没控制好力度，篮球“哐当”一声砸翻了沐雨婷的帆布包。颜料管滚得满地都是，柠檬黄的颜料在塑胶地上晕开，像摊融化的阳光；群青蓝的管子摔裂了口，蓝色液体顺着裂缝往外渗，像条小小的河。姜潮手忙脚乱地去捡，指尖触到个硬硬的东西，是本厚厚的动画分镜稿，封面画着篮球架和粉色创可贴。
分镜稿的第一页写着“第一集：草莓味的创可贴”，画的正是他上次崴脚的场景，沐雨婷蹲在他面前，马尾辫上的杨树叶被画得清清楚楚；第二集叫“篮球场的秘密”，画着他偷偷往她帆布包里塞运动饮料的样子，其实她早就画了备注：“笨蛋，以为我没看见吗”；最后一页还没画完，只写着行字：“想把你的故事画成动画片，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真的受伤了。”旁边画了个打勾的清单，第一条是“学会贴创可贴”，第二条是“画出所有幸运符”，第三条是空着的，只画了个问号。
高三那年的总决赛，姜潮的脚踝在最后三分钟旧伤复发。他抱着篮球重重摔在地上时，听见自己骨头发出的“咔”声，比观众席的惊呼声还清晰。恍惚间，他看见沐雨婷从看台上跑下来，帆布包上的小兔子挂件晃得人眼花，她的白色帆布鞋沾着草屑，显然是从栏杆上翻下来的。
“别动。”她蹲下来的动作和上次一模一样，只是这次从包里掏出的不是创可贴，是瓶云南白药，喷头还缠着圈粉色的胶带，“我问过校医了，这个比草莓味的管用，能消肿。”她喷药时，姜潮看见她的帆布包侧兜露出半盒粉色创可贴，包装上的小兔子耳朵已经被磨平了，显然被摸过很多次。
“你的动画片……画好了吗？”他突然问，脚踝的剧痛让声音有点抖。沐雨婷的动作顿了顿，从包里掏出本精装的速写本，最后一页是幅完成的插画：夕阳下的篮球架下，贴满粉色创可贴的少年正接过女孩手里的创可贴，背景的记分牌上写着“100:0”，旁边用荧光笔标着“笨蛋的胜利”。画的角落还藏着只小兔子，举着块牌子，上面写着“未完待续”。
“等你赢了，”她把速写本塞进他手里，指尖沾着点白药的清凉，“就给你画结局。”姜潮捏着本子站起来时，感觉脚踝的肿痛突然轻了，膝盖上不知何时被她贴了片粉色创可贴，还是那个歪歪扭扭的十字。最后那个三分球投进时，他看见沐雨婷举着画板跳起来，帆布包上的小兔子在夕阳下闪着光，像在为他鼓掌。
后来姜潮成了职业运动员，衣柜里的奖杯摆了一排，运动包里的创可贴换过无数盒，却始终留着那盒粉色的空包装，和沐雨婷的速写本一起压在行李箱最底层。某次季后赛撞伤眉骨，队医拿着无菌敷料要往伤口上贴，他却从包里摸出片粉色创可贴：“用这个。”护士笑着打趣：“姜队还信幸运符啊？”他摸着创可贴边缘，想起篮球架下那个系蝴蝶结的女孩，突然觉得眉骨的刺痛都变成了温柔的痒。
采访那天，记者的镜头扫过他的脚踝，发现旧疤痕上贴着片粉色创可贴，边缘已经卷了边。“姜队这个创可贴很特别啊，”麦克风递到嘴边时，姜潮的目光正飘向窗外的篮球场，那里有群穿校服的少年在奔跑，投篮的姿势和他当年一模一样，“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这是幸运符，”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指尖轻轻碰了碰创可贴，“是动画里的笨蛋主角，永远不会弄丢的那种。”他没说的是，每次受伤时摸到这片粉色，就像能听见沐雨婷的声音：“笨蛋，又受伤了？”
节目播出时，沐雨婷正在动画工作室加班。她的新作品《球场幸运符》刚做完最后一帧，屏幕上的篮球少年正把粉色创可贴贴在女孩的画板上，背景音是观众的欢呼和篮球撞击地面的“咚咚”声。助理举着手机跑过来：“沐导你快看！姜潮在采访里说你的创可贴是幸运符！”
沐雨婷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屏幕的蓝光映出她泛红的眼眶。她点开和姜潮的微信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三年前：“你的动画片什么时候上映？我想给主角配音。”下面是她的回复：“等你拿总冠军那天。”而今天，体育新闻推送的标题是“姜潮率队夺冠，成为最年轻MVP”。
那天深夜，她给姜潮发了条消息，附上新动画的预告片：“配音演员的位置给你留着，笨蛋主角。”对方几乎是秒回，发来张照片：运动包的侧兜里，粉色创可贴的空包装旁边，放着张泛黄的速写本页，正是当年那幅“笨蛋的胜利”，只是在空白处多了行字，是用钢笔写的：“第三条：和画动画片的女孩一起看结局。”
电影首映礼上，姜潮的配音第一次在大银幕响起。当动画里的篮球少年说“这片创可贴是全世界最棒的幸运符”时，台下的沐雨婷突然捂住嘴，眼泪掉在观影票上，票根上的座位号是她当年看总决赛的位置——观众席第7排第7座，旁边用铅笔写着姜潮的名字，像被岁月偷偷系在一起的蝴蝶结。
散场时，姜潮在出口等她，运动包里露出半盒粉色创可贴，包装上的小兔子已经褪色。“还剩最后一片，”他把创可贴递过去，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掌心，“给动画的续集当道具吧，主角还没学会不受伤呢。”沐雨婷接过创可贴时，发现背面贴着张便利贴，是用她最熟悉的笔迹写的：“其实幸运符从来不是贴在伤口上的，是贴在心里的。”
后来有人问姜潮，为什么总带着粉色创可贴。他会举着篮球笑：“因为动画片里的温柔，从来都不是魔法，是有人把你的疼痛都画成了甜，让每个在球场上奔跑的人都知道，总有个人在看台上，为你准备着全世界最软的创可贴，和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
就像此刻，沐雨婷的新分镜稿上，篮球少年的创可贴变成了两颗交叠的心，旁边写着“续集：草莓味的永远”。而姜潮的运动包里，那半盒创可贴的空白处，被他用马克笔补了行字：“笨蛋主角找到画幸运符的人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