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的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
祝小柒抱膝坐在干草堆上,余光瞥见落怀清背对着她侧躺在三步之外。少年单薄的脊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会惊动什么似的。
——明明刚才还一起分食烤兔,现在却像隔着一道冰墙。
她盯着他手腕处露出的一截红绳,那抹刺眼的暗红仿佛在嘲笑她越界的关心。柴火"噼啪"爆开一颗火星,祝小柒突然清了清嗓子:"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落怀清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僵。
"从前有只小狐狸,"她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庙里显得格外清脆,"总偷农夫家的鸡..."
讲到狐狸被陷阱夹住腿时,祝小柒偷偷瞄了一眼。落怀清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她讪讪地住了口。
"...你不爱听就算了。"
故事突然戛然而止,落怀清不免心急起来,小心翼翼的说:"爱听,我想听。"
之前师傅在世时,每天晚上都会给他讲睡眠故事,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感觉到师傅还在自己的身边。
居然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面前,感觉到师傅带给我的独有的感觉。
沙哑的声音惊得她差点跳起来。落怀清依然背对着她,可蜷缩的手指松开了紧攥的衣角。
祝小柒眼睛倏地亮了,连忙接着讲狐狸如何咬断自己的腿逃生,又如何在雪夜被猎户的女儿救下。她越讲越起劲,连说三个故事才发觉不对——落怀清的呼吸变得又轻又绵长。
月光从破瓦缝漏进来,照见少年罕见的安睡面容。他眉心那道常年紧蹙的竖纹舒展开来,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咬出齿痕的下唇终于放松,甚至微微泛着孩童般的粉。
原来他睡着时,看起来这么小。
祝小柒轻手轻脚地凑近,突然注意到他右手还虚握着,像是要抓住什么。她想起他说过"十五岁",心头猛地一酸——
这个在陷阱前冷静割断猎物喉咙的少年,这个被邪根折磨得撞墙自残的怪物,此刻蜷缩在脏兮兮的干草堆上,竟因为几个幼稚的故事就睡得像个普通孩子。
她鬼使神差地解下自己的外衫,刚要给他盖上,却见落怀清在梦中突然颤抖起来。
"师父..."他含混地呓语,指尖划过干草,仿佛想抓住谁的手,"...别丢..."
祝小柒的衣裳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了他沾着兔血的衣襟上。
此刻谁都没察觉,落怀清腕间的红绳珠子,在黑雾翻涌间透出一丝微弱的蓝光。
祝小柒看着熟睡的落怀清,呼吸平稳,眉间难得舒展,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她轻轻叹了口气,无聊渐渐爬上心头,便决定去街上走走。
集市上人声嘈杂,忽然一阵骚动传来。人群自动分开,几个侍卫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推搡着往前走。那人满脸是血,嘴里却还在嘶哑地喊着冤枉。
“这不是前两天杀李树根的凶手吗?”旁边有人低声议论。
“活该!早该抓了!”
“听说他老婆王大婶哭得昏过去好几次……”
祝小柒脚步一顿,耳朵嗡嗡作响。
——王大婶?李树根?
她猛地想起那天,落怀清被村民围殴时,有人高喊着“他杀了李树根”,而落怀清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不是我。”
可没人听。
她打听到了王大婶的家,看到王大婶祝小柒愤怒像火一样烧上心头,她攥紧拳头,跑到王大婶的屋里,紧紧拉住她:“你应该也知道了吧?落怀清没有杀害你的丈夫?”
那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你?你是那天拉走那个魔种的人!”
“对,我想让你跟落怀清道歉!”
王大婶傻眼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祝小柒,眼里满身又震惊和嘲笑。
“道歉?跟那个野种道歉?我凭什么跟他道歉,就算不是他杀的,他也干过不少坏事了吧?”
王大婶说的理直气壮,好像本质上她没有一点错。
而现在王大婶的家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旁边一个妇人插嘴,“邪童就是邪童,迟早遭天谴!我们也算是替天行道的!”
王大婶坐在院子里,眼睛红肿,手里攥着一块沾血的帕子。
祝小柒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跪在王大婶面前:“王大婶,我求求你了。可以找他道个歉吗。”
王大婶低头,眼神从茫然变成愤怒:“你说什么?”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祝小柒脸上,火辣辣的疼。王大婶浑身发抖,声音尖锐:“你疯了吗?!替那个邪种说话?!我丈夫死了!死了!你居然让我去给凶手道歉?!”
祝小柒捂着脸,眼眶发热,却仍固执地站着:“可……不是他做的。”
“不是他做的又怎样?!”王大婶歇斯底里地吼道,“他害的人还少吗?!李家的鸡、张家的孩子、村口的狗……哪一样不是他干的?!他早该死了!”
周围渐渐围满了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祝小柒跪在中间,像一座孤岛。
她张了张嘴,想说“邪根发作时他控制不了自己”,想说“他其实很痛苦”,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原谅?
落怀清确实伤害过他们,无论是否出于本意。
最终,她低下头,轻声道:“……抱歉。”
然后站起转身离开,背后传来王大婶的叫骂声,和围观者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