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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怒海咆哮露狰狞 蜜语糖衣藏砒霜

血珍珠

舞会的喧嚣仿佛昨日灰烬,沉沉压在黑金馆的穹顶之下。空气中漂浮的香槟甜腻和权藏得意的叫嚣余音,被一种更加粘稠、更加危险的寂静取代。九条纱绫子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跋涉,精神被野村慎一郎话语点燃的星火明明未熄,却被更深沉的黑暗紧紧围困。

权藏那晚强忍至宴席结束的怒火,终于在宾客散尽、厚重大门轰然闭合的瞬间,爆发了。

“砰!”

一只昂贵的白兰地水晶杯被狠狠掼碎在打磨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上,碎片如同炸裂的寒星四溅。权藏像一头发怒的蛮熊,粗重的喘息在空旷厅堂里回响,脸上残留的宾客前的志得意满荡然无存,只余下被酒精和嫉妒烧红的狰狞。他几步冲到她面前,那沾着雪茄味的汗湿手指,如同灼热的铁钳,猛地攫住了纱绫子未及解下的黑珍珠项链,巨大的主珠抵在她纤细的颈骨上,冰冷的硬物感与蛮力的压迫令她瞬间窒息。

“好一个珍珠夫人!好一个高贵典雅的九条小姐!”权藏嘶声低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纱绫子煞白的脸上,眼中是赤裸裸的占有欲被冒犯后的兽性凶光,“在老子的场子上!在老子的眼皮底下!对着那酸腐穷措大(穷书生野村)……笑得像朵花?!嗯?!”

他的另一只手粗暴地掐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脸对上自己喷火的目光:“老子花了大把金子把你从那破落户九条家捞出来!让你享这泼天的富贵!不是让你穿着老子买的洋裙去勾搭那些只配在报纸上嚼舌头的穷鬼!”

“我没有……”沙绫子艰难地挤出声音,颈项的疼痛和下颚的力量让她眼前发黑。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

“‘没有’?”权藏猛地松开她的下颌,却一把将她狠狠推开,她踉跄着撞到冰冷的廊柱上。他指着她的鼻尖,声音因恶毒的快意而微微发抖:“收起你那副冰清玉洁的鬼样子!当老子是瞎子吗?!你对着他,那眼神……哼!老子在矿坑里看透了多少人心鬼蜮?这点子下作心思藏得住?做梦!” 他用最粗鄙肮脏的矿山语言肆意揣测和侮辱着那次交谈的纯粹。

这还不够。权藏绕着面色惨白、倚柱而立的纱绫子踱步,如同审视着笼中即将被处置的猎物。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夫人,你是不是忘了……你那个引以为傲的九条家……现在靠谁吃饭?嗯?”他凑近,热气喷在她的耳廓,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舔舐,“你老子的药钱?你那些个堂兄弟挂在嘴上的西洋‘理想’……哪一样不是老子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黑金喂着?九条忠弘?哈!如今不过是我伊藤权藏养在东京别苑里的一条摇尾乞怜的老狗罢了!”

“闭嘴!”沙绫子猛地抬起头,泪水终是滚落,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家族受辱带来的剧痛。她可以忍受自身的折辱,却无法容忍父亲的名讳被如此践踏。那一瞬间,属于九条家血脉里的孤高被彻底点燃,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火交织的愤怒光芒,直刺权藏。

这眼神如同一根倒刺,瞬间扎透了权藏刻意维持的绝对掌控感。他愣了一下,旋即暴怒到顶点!这绝非温顺羔羊的反应!“好!好得很!”他气得浑身发抖,扬起的手掌带着呼啸的风声,几乎要扇过去。

然而,那手掌在离纱绫子脸颊寸许之处生生停住。权藏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纱绫子那虽带泪痕却燃着不屈火焰的脸庞。一种更深层次、根植于暴富背后深刻自卑的、对真正贵族尊严的无力感和恐慌,竟奇迹般地压住了他纯粹的兽性冲动。最终,那只手重重砸向了他身侧一张堆满艺术赝品的红木边桌。

“哗啦!”名贵瓷器碎了一地。

狂风暴雨之后的“宁静”更为致命。权藏的疑心与掌控欲没有片刻休止,反而转化成了更加制度化、更加窒息的牢笼。

接踵而来的是金钱的锁链。一日清晨,纱绫子贴身侍女,那个叫阿菊的、神情总是带着惊恐的小姑娘,颤抖地回禀:“夫人……管家说……老爷吩咐了,从今往后,您的一切用度开支……需得……需得老爷亲笔批条方可支取……”她声音低如蚊蚋。纱绫子身上任何原本属于她的、能象征独立人格的物品——她自己的印鉴、她那点微薄但可自主支配的嫁妆小账,甚至家族象征的旧物(如那枚家徽发簪,因上次“遗失”被权藏强制收走),都被寻由收走或“代为保管”。她真正成了一尊被彻底掐断了一切经济自主血脉的、只能仰人鼻息的光鲜摆设。

更可怕的是无所不在的监视网。她的起居室、书房,窗外小径,甚至花园的凉亭附近,总有神情刻板、脚步极轻的女仆或男侍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游弋。她读书久了,女仆会“关切”地进来询问是否疲乏,眼睛却飞速扫过她手中的书卷封面。她偶尔望向窗外远处连绵的山脊(那里象征着自由),转头便会看见佣人匆匆转身“修剪花枝”的背影。一种巨大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密探压力笼罩着她,她知道,任何一次眺望,一次阅读,甚至一次沉思稍久的出神,都会通过无形的网络迅速传递到权藏耳中。

蜜糖包裹的砒霜,开始露出最锋利的毒刺。

一日午后,权藏似乎心情“不错”,带着一个珠宝商人的谄媚之徒进入内厅。他炫耀似的拿起一串光泽璀璨的钻石手链,强拉过纱绫子纤细冰凉的手腕,试图给她戴上。“看看,夫人!新到的洋货!钻石!比那黑沉沉的珍珠可亮堂多了!喜欢吗?”那商人一旁附和赞美。

纱绫子猛地抽回手,如同被烙铁烫伤。那冰凉的钻石触碰皮肤的瞬间,让她想起冰冷的枷锁。她动作太快,手链“啪嗒”一声落在地毯上。权藏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

“怎么?”他盯着纱绫子,那看似在笑的唇角扭曲着,眼神却锋利如刀,“嫌老子的东西脏?”他俯身捡起手链,随意扔给商人,“再找!找更好的!这世上还没有钱买不到的玩意儿!”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纱绫子,仿佛她才是那件最难征服的无价之宝,“夫人,外头那些穷酸鬼说的道理,听着是好听……可顶什么用?能给你锦衣玉食?能让你九条家祖宗牌位不倒?不能!”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阴冷的宣告,“你既然进了我伊藤家的门,做了这黑金馆的‘珍珠夫人’,就得认清楚——你的翅膀,已经被这座金子打的笼子折断了。”

字字句句,裹挟着金玉的香气,淬着砒霜的剧毒,撞击着纱绫子紧绷的心弦。

纱绫子静立原地,裙裾纹丝不动,唯有垂在身侧的、藏在华服广袖中的纤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嫩肉,留下四弯猩红的月痕。黑珍珠压在她的颈项间,冰冷沉甸,仿佛吸走了她最后一点温度。她抬起眼,望着权藏那张因为权势、欲望和不安全感而扭曲的脸。

此刻,她才完全看透他内心的黑洞。他对她的迷恋,并非倾慕,而是野兽对收藏最稀有猎物本能的炫耀性占有。他不允许任何独立思想的火花在她心中点燃,不允许任何外界的星光穿透他精心打造的金钱穹顶——哪怕只是惊鸿一瞥的交谈。那野村慎一郎如同扎在他心上的一根芒刺,非理性的猜忌早已将一次短暂的理智交流扭曲成不可饶恕的背叛。

这种名为“爱意”的东西,本质是最深沉的独占欲与掌控欲的混合毒汁。它滋养着伊藤权藏那在权势顶端却始终如履薄冰的巨大虚荣,亦同时啃噬着九条纱绫子残存的最后一点尊严和自由意志。在这座用“爱”和“富贵”粉饰太平的黑金囚笼里,真正的黑暗,才刚刚降临。

——第四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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