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萦绕在鼻尖,带着一股冷冽的清苦,我坐在宋祁病床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削着苹果。刀锋轻轻划过饱满的果肉,果皮被削得又薄又匀,连成长长的一条垂下来,像一道淡粉色的绸带。宋祁的腿伤需要静养两周,花店被迫暂时歇业,那些原本该在阳光下舒展的花束,此刻大概也在店里静静等着我们回去。
“给。”我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把盘子递到宋祁面前。他接过盘子时,指尖轻轻碰触到我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两人相视一笑,昨晚的眼泪和争执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白色床单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温柔得不像话。
“我刚才在想,”宋祁咬了一口苹果,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他的声音因为咀嚼有些含糊,“既然老店不得不拆,我们为什么不换个思路?”
我歪头看他,眼底带着些微的好奇:“什么思路?”
“移动花店。”宋祁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落进了里面,他挣扎着想坐直身体,我连忙上前帮他调整靠枕,指尖碰到他微凉的肩膀,心里泛起一阵心疼。“我们可以把花店装在车上,像餐车一样流动经营。这样不仅节省租金,还能去不同地方,接触更多客源。”
我眨了眨眼,这个想法像一颗带着露水的种子,突然落入心田,瞬间就冒出了嫩绿的芽。可欣喜过后,一丝顾虑又悄悄爬上心头:“可是...花需要保鲜,车上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宋祁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开始画起来。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我研究过,可以定制一辆带冷藏设备的小货车。这里放冷柜,这里做展示区,车顶还能加装太阳能板供电...”
我凑过去看,他的草图虽然潦草,线条却很清晰,能看出藏在里面的用心。每一个细节,都是他为我们的未来勾勒的模样。他的笔尖在纸上飞舞,不时停下来,耐心地跟我解释某个设计的巧思,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还有,”宋祁继续道,声音因兴奋而提高了几分,“我们可以主打城市花园的概念,除了鲜花,增加干花和永生花产品线。记得你去年学的薰衣草工艺吗?那些作品美极了,可以长期保存,不受季节限制...”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轻声问:“你什么时候想到这些的?”
宋祁放下钢笔,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我的皮肤。“其实...我考虑很久了。从第一次听说可能要拆迁就开始想后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温柔和歉疚,“花妤,我不是要放弃我们的店,只是想保护你,保护我们的未来。”
我的眼眶瞬间发热,脑海里闪过他日记本里的字句——“如果能让她永远这样笑下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原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只是把所有的压力都扛在了自己肩上。我握紧他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我明白。”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移动花店...听起来很酷。我们可以一起设计。”
“不过,”一个现实的问题突然跳出来,我皱了皱眉,“我们积蓄够改造一辆车吗?拆迁补偿金什么时候能到账?”
宋祁的笑容收敛了些,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这就是问题所在。补偿金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审批下来,而定制车辆需要预付定金...”
病房里陷入一阵沉默。我看着窗外飞过的麻雀,它们叽叽喳喳地落在树枝上,自由又快活。思绪像乱麻一样缠绕着,难道我们的计划,刚萌芽就要夭折吗?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我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一束光:“我们可以先从小规模开始!先用我那辆小面包车简单改装,等补偿金到账再升级。同时...”我兴奋地转向宋祁,语速都快了几分,“我们可以发起一个众筹!把我们的故事和计划发到网上,说不定能获得支持!”
宋祁惊讶地看着我,随即忍不住笑出声,眼角的笑意像涟漪一样漾开:“天啊,花妤,你真是个天才!”他伸手想拥抱我,却不小心牵动了伤腿,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小心!”我连忙扶住他,心里又急又疼。两人额头相碰,近得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宋祁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棕色,我能看清每一根细小的绒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拂过我的心尖。
“等我能走路了,”宋祁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郑重,“第一件事就是带你去吃那家你念叨了好久的意大利餐厅。”
我忍不住笑了,指尖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前提是你好好养伤,别乱动。”我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柔软的触感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珍惜。
正当两人沉浸在这份甜蜜的氛围里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我回头,看到面包店的张阿姨和几位老街坊站在门口,手里拎着水果和鲜花,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
“听说宋祁受伤了,我们来看看。”张阿姨笑着说,眼睛却不时瞟向我,显然更关心昨晚我失踪的事。
我连忙起身招呼:“谢谢大家,请进。”
小小的病房很快挤满了人。除了张阿姨,还有理发店的王叔、杂货铺的小林、书店的老板娘...都是老街上的熟面孔。我这才知道,原来整条街都收到了拆迁通知,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这帮开发商,专挑软柿子捏。”王叔愤愤地说,拳头攥得紧紧的,“先通知你们这样的小店,等搬得差不多了,再对付我们这些难啃的骨头。”
“我们打算联合起来抗议,”书店老板娘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一丝坚定,“城市规划不能这么粗暴,说拆就拆。这条街有五十多年历史了,多少人的回忆啊。”
我和宋祁交换了一个眼神。昨晚之前,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抗议行列,为了我们的花店,为了这条街的回忆,和他们一起据理力争。但现在,听了宋祁的计划,我心里有了不同的想法。
“其实...”我犹豫着开口,声音轻轻的,却让喧闹的病房瞬间安静下来,“我和宋祁在想,或许可以换种方式纪念这条街。”
所有人都看向我,眼里带着好奇,等待着我的下文。
宋祁接过话头,语气温和却坚定:“我们计划在拆迁前,举办一场最后的花市。每家店铺都可以参与,用鲜花装饰自己的店面,最后一天全街开放,让老顾客们来道别。”他看向我,得到我鼓励的眼神后,继续说道,“同时,我们会把整个过程记录下来,做成相册和干花纪念品,让这条街的记忆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随后张阿姨一拍大腿,声音响亮:“这主意好!比硬碰硬强多了。我那面包店可以特制一批老街造型的饼干,印上每家店的招牌!”
“我可以提供老照片,”王叔兴奋地说,眼睛亮闪闪的,“我店里还留着二十年前这条街的合影呢!到时候放大了挂起来,肯定能勾起好多人的回忆!”
讨论越来越热烈,每个人都开始争先恐后地贡献点子,小小的病房里,充满了温暖的烟火气。我看着这一幕,胸口涌起一股暖流,眼眶微微发热。我突然明白,重要的不是那间看得见摸得着的花店,不是这条即将消失的老街,而是这些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情谊。只要这些情感还在,无论在哪里,我们都能重建属于自己的家园。
探望的人群离开后,我帮宋祁整理大家送来的礼物。水果、鲜花、营养品堆了满满一床头柜,都是老街坊们的心意。当我拿起书店老板娘送的那本书时,一张名片从书页中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宋祁好奇地问。
我捡起来看,名片上印着本地一家网络媒体的记者信息,背面还写着一行小字:想采访面临拆迁的老街故事。我恍然大悟,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老板娘是想帮我们宣传!”
宋祁笑了,眉眼弯弯:“看来我们的众筹计划有希望了。联系这位记者吧,把我们的故事和最后的花市想法告诉她。”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收进包里,表情变得柔和:“宋祁...谢谢你。”
“谢我什么?”宋祁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谢谢你一直在为我们的未来思考,而我却误会你要放弃。”我低头摆弄着那张名片,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我太执着于那个物理空间,差点忽略了真正重要的东西。”
宋祁伸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力量:“我们都爱那家店,那是我们梦想开始的地方。但花妤,真正的花店从来不只是那四面墙,而是你我的手和心。”
我俯身,轻轻拥抱住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腿。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我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味,竟意外地让人安心。这个拥抱里,有歉意,有感激,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我知道,不管前路有多少困难,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一定能把日子过成花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