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开始西斜，文创园的人流像退潮般逐渐减少，喧闹声慢慢消散，只剩下我和宋祁蹲在路边，收拾着所剩无几的工具和空水桶。空气里弥漫着沉默，连风拂过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捏着那朵从后视镜上抢救下来的干花小玫瑰，花瓣上还沾着一点灰尘，这是我们那辆被拖走的花车唯一的念想。“现在怎么办？”我轻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
宋祁深吸一口气，语气还算镇定：“首先，我们要弄清楚怎么把车拿回来。”
我没有立刻反驳。今天的打击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所有的热情，也让我终于意识到，有些现实问题，真的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
我们叫了辆出租车，把剩下的东西搬回即将拆迁的老店。推开熟悉的店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可这声音落在耳朵里，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欢喜。看着店里的每一处——墙上挂着的干花装饰，柜台后我们一起贴的便签，窗边那张摆过无数束鲜花的桌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去泡茶。”我低声说，像是在逃避什么，逃也似地钻进后间的仓库。仓库里弥漫着干花和泥土的气息，往常这是最让我安心的味道，今天却只觉得鼻子发酸。我靠着货架滑坐下来，捂住脸，压抑了一天的抽泣声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我哭的不是今天被扣留的车，不是没卖完的花，而是那种无论怎么努力，都抓不住梦想的绝望——腿伤、拆迁通知、被扣的车，一件件事像石头一样压在我们身上，我真的有点撑不住了。
仓库的门被轻轻推开，我连忙擦干眼泪，转过身，看到宋祁手里拿着一本日记，表情有些复杂。“我...只是想找找有没有认识交通部门的人...”他有些局促地解释。
“可以看看吗？”我轻声问，声音还带着点哽咽。
宋祁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接过日记，翻开他指的那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今晚在花店和花妤缠绵，她不知道我口袋里藏着一枚戒指。事业在即，我还没找到方向，不能现在求婚。但总有一天，我会给她一个温暖的家，一个不必为房租发愁的花店。为此我要更努力才行。”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字迹。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起，他就在为我们的未来默默筹划，默默承担。而我，却总是怪他不够浪漫，怪他太现实，怪他不懂我的坚持。
“对不起，”我哽咽着说，“我现在才发现，我一直没真正理解你。”
宋祁快步走过来，将我拉入怀中，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不需要道歉。正是你，才让我们的花店与众不同。”
我们在仓库的尘埃与干花香气中相拥，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后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过了很久，宋祁打破了沉默。“我想着去隔壁梧桐大街开一家新店，那里离记忆花园虽然比之前远一些，但还算方便。”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查了相关规定，我们的车不是完全没希望拿回来，只是需要重新申请一些许可，可能要几周时间。”
我靠在他的肩上，心里五味杂陈：“几周后...老店可能已经拆了。”
“嗯。”宋祁的声音低沉，“所以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先租一个不贵的小房子暂时开业，积累经验和资金。等车拿回来了，再重启我们的移动花店。”
换作一个月前，我肯定会断然拒绝，我会执着于要一个像样的店面，要和老店一样的温馨。但现在，我听出了他话里的退让和智慧，也听出了他对我们未来的珍视。
“暂时的退步，是为了更好的前进？”我抬头看他，眼眶还是红的。
宋祁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正是如此，而且我还想...”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闪烁着光芒的眼眸里，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我忍不住笑着捶了他一下：“这就是你的求婚？在堆满杂物的仓库里？也太敷衍了吧。”
宋祁却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小盒子。打开的瞬间，我看到一枚精致的银戒，上面雕刻着细小的花瓣，素雅又好看——不是当年他买不起的那枚，却是独属于我们的戒指。“花妤，两年了，你是我生命中最美的意外。”他的声音温柔而郑重，目光里满是爱意，“无论花开还是花落，无论店面大小，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你愿意...和我一起面对所有未知的明天吗？”
我再也忍不住，伸手拉起他，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这个吻里有委屈，有欢喜，有愧疚，更有对未来的期许。当我们分开时，我笑着说：“这比我们第一次在花店的那个吻，好多了。”
夜幕降临，我们锁上花店的门，手牵着手走在即将消失的老街上。路灯昏黄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晚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可这一次，我不再觉得前方是一片黑暗。
“对了，”我突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了顿，“我们还要办最后的花市呢，答应了老街坊们的，不能食言。”
宋祁点点头，眼里闪着光：“一定会办。而且我有个想法——我们可以收集这条街的泥土，装在特制的小花盆里，配上干花，做成‘记忆花园’系列。”
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心里的阴霾散了大半：“太棒了！这样一来，每个人都可以带走一块老街的回忆，带走我们的故事...”
我们边走边讨论着，从花市的布置到干花的搭配，从临时店面的选址到移动花店的重启计划，那些曾经沉重的话题，此刻却变得充满希望。我知道，那辆被扣留的花车终将回来，老店终将拆除，但有些东西，是任何力量都无法夺走的——比如我们的爱，比如我们的希望，比如深埋在心底的、永远绽放的花朵。
宋祁去梧桐街看店面的那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我坐在仓库里整理旧物，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他发来的消息：“刚到，下雨了。准备去看第一个店面。”后面还加了个笑脸表情。我看着那个笑脸，心里有点隐隐的不安，却还是回复他：“注意安全，看完拍照片给我。”
其实我本该和他一起去的，但仓库里还有太多东西要整理，还有街坊们的花市方案要敲定，只能让他一个人跑一趟。我想象着他撑着伞走在梧桐街的样子，想象着他站在心仪的店面门口，给我发照片的模样，心里满是期待。
一整个上午，我都在仓库里忙碌着，把那些旧的花架、包装纸分类打包，偶尔停下来看看手机，却没等到宋祁的消息。我安慰自己，他一定是看得太认真，忘了回复。中午的时候，我给他发了条信息：“怎么样？有看中的吗？我这边整理出好多旧物件，等你回来一起商量怎么利用。”还附上了一张我沾着灰尘的笑脸自拍。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了：“看了几家，还在比较。你那边呢？”
我看着那条消息，心里的不安又多了几分，却还是回复他：“我在整理仓库，等你回来商量。”
下午的时候，雨越下越大，我有点担心宋祁，怕他淋了雨，怕他跑了太多地方太累。我坐在仓库里，翻出了爸爸留下的那个旧箱子，里面全是他以前做花艺的工具，还有一些泛黄的信件。我随手翻看着，突然，一封信掉了出来，信封上写着爸爸的名字，收信人是一个叫“老韩”的人。我好奇地拆开，里面的内容让我瞬间愣住了——这竟然是爸爸写给老友的求助信，而那个老韩，现在是一家做城市保护规划的公司的老总，他们的项目里，正好有关于老街记忆保护的内容，还提到了要和特色小店合作！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手都有点发抖。我连忙拿出手机，找到爸爸留下的通讯录，翻到了韩总的电话，发了条短信过去，附上了信件的照片。没想到，韩总很快就回了电话，声音很亲切，说这个项目还在进行中，他们正需要像我们这样有故事、有手艺的小店加入，还说可以帮我们解决店面和拆迁的部分问题！
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连忙给宋祁发了条信息：“宋祁，我找到了超棒的东西！你绝对猜不到！”手指都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没过多久，手机响了，是宋祁打来的。我按下接听键，语气里的兴奋藏都藏不住：“喂？”
“花妤...”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沙哑得可怕，还带着雨声，让我的心猛地一沉。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他才继续说：“梧桐街...没有店面了。所有地方都租出去了，或者有各种条件限制。我们...我们可能得重新考虑计划。”
一瞬间，我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刚刚的兴奋荡然无存。但我很快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哦。没关系，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对了，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是爸爸留给我们的一封信！我爸爸的一个朋友，韩总，他们公司在做城市保护规划，我们或许可以找他帮忙，也许可以加入他们的项目！”
我能听到电话那头宋祁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花妤，那封信...确定是真的吗？会不会是...”
“我核实过了！”我连忙打断他，语气里满是笃定，“刚给韩总发了照片，他马上回电话说这个项目还在，而且希望我们加入！他说可以帮我们解决很多问题...”
我噼里啪啦地说着，把韩总说的话都告诉了他，电话那头的他却一直沉默着。我有点着急：“宋祁？你还在听吗？”
“在听。”他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我...我坐下一班车回去。我们当面谈。”
挂断电话，我握着手机，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他今天一定跑了很多地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一定很失望。我看着手里那封泛黄的信，心里默默祈祷，这一定要是我们的转机。
深夜的时候，花店的风铃响了，是宋祁回来了。他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上还滴着水，脸色苍白，看起来疲惫极了。我连忙从仓库跑出来，手里挥舞着那个信封：“你看！我就说有惊喜吧！韩总还发了好多资料过来呢！”
宋祁放下行李，疲惫地笑了笑：“让我先洗个澡，全身都湿透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发酸，连忙去给他准备干净的衣服和热茶。等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我已经把信和资料都摊在了桌上。
“韩总又发了些详细资料过来，”我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坐下，指着资料说，“这个城市记忆守护者计划比我们想象的还大！他们已经在五个城市有基地了，我们可以加入他们，不仅能保住我们的手艺，还能把老街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花妤，”宋祁轻声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犹豫，“我们需要冷静想想。这听起来很好，但意味着什么？全国到处跑？没有固定收入？靠别人资助？”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心里的那股热乎劲瞬间凉了半截：“我...我以为你会高兴。这是个机会啊，宋祁，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机会了。”
“我是高兴，”宋祁放下毛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我们需要考虑实际...”
“实际！实际！”我突然提高了声音，积压了一天的委屈和焦虑终于爆发出来，“宋祁，我们马上就要无家可归了！老店要拆，车子被扣，现在连梧桐街也没有店面了...我们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宋祁的胸口猛地一震，眼神里满是愧疚。我很少这样直接地戳破我们的困境，我总是习惯用乐观去包裹恐惧，可今天，我实在撑不住了。
“我只是不想你失望，”他艰难地说，声音沙哑，“如果这个计划不如听起来那么好，如果我们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那又怎样？”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我们失望得还不够多吗？但至少我们在尝试！而不是像你今天那样，连坏消息都不敢第一时间告诉我！你知道我等了你的消息一整天，有多担心吗？”
宋祁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懊悔。“对不起，”他的声音哽咽了，“我只是...不想再让你难过。我怕你听到又会哭，怕你撑不住...”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可你不告诉我，我更难过。”我哭着说，“宋祁，我们是情侣，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记得吗？无论好坏，我们都要一起承担啊。”
宋祁紧紧地抱着我，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我害怕，”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破碎不堪，“怕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怕辜负你的信任...花儿，我真的太害怕了。我怕我连最后一点希望都给不了你。”
我伸出手，抚摸着他湿润的脸颊，这次沾湿他脸颊的，不是雨水，而是泪水。“我知道，我也怕。”我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但我们会找到办法的，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我们相拥在即将消失的花店里，四周是打包到一半的纸箱，是那些承载着我们回忆的装饰。风铃在夜风中轻轻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条老街的故事，也在诉说着我们的故事。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困难，但只要我们手牵手，就一定能走到花开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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