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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晒谷场的草垛上结着霜。我缩着脖子蹲在角落,看林桂花挨个检查孩子们绑沙袋的位置。她手指划过阿勇膝盖时顿了顿,那孩子龇牙咧嘴地往后缩。
"忍着点。"林桂花声音很轻,"绑带得卡住发力点。"她的指甲在掌心划了一下,这习惯动作让我想起昨天晒谷场上的光景。那时她也是这样掐着手心,听陈医生说血压的事。
场子里呼出的白雾越来越多。深蹲的动作整齐划一,沙袋摩擦裤腿的声响混着此起彼伏的喘气声。我数到第三十七下时,阿强突然指着村口:"车..."
破旧的三轮车吱呀刹停。车斗抬下来个人,盖着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人群哄地围上去,我看见王秀兰端着药碗的手一抖,褐色的汁水溅在雪地上。
"阿勇!"他爹扒开人群冲上来,手里的扁担重重砸在地上。少年脸色青白,睫毛挂着霜,胸口微微起伏。
林桂花攥住我手腕:"他是不是..."话没说完就松开,转身挤进人堆。我看见她蹲下身摸阿勇小腿肌肉,指节发白。
"你们这是练武还是伤身!"阿勇爹一把扯开儿子衣襟,几道紫红淤痕赫然显现。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几个家长悄悄把自家娃往身后藏。
"昨晚加练了吧?"我跨前一步,从帆布包里掏出训练手册,"这是本周计划。"纸页哗啦作响,空白的额外训练栏刺得人眼疼。
林桂花站起身:"训练要循序渐进。"她说话时喉结动了动,像是咽下了什么。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昨天陈医生走时说过,血压高的人不能剧烈运动。
"你们懂个屁!"阿勇爹抄起扁担。林大山突然挡在前面,袖口露出半截折角的课本。两兄弟一左一右护住林桂花,像小时候他们替我抢红薯时那样。
老中医拄着拐杖分开人群。他指甲缝里的淡黄痕迹按在阿勇腕子上,闭着眼睛数脉搏。过了好一会才开口:"练武不修养,如同..."
我凑近看阿勇的脸。他眼皮颤动,鼻翼翕张,呼吸急促却不稳。这症状...不对劲。正要开口,林桂花已经跪坐在地,双手掌根开始揉压股四头肌。
"顺着筋络来。"她边说边示范,"就像揉面要顺着劲儿。"围观的人群屏住呼吸,有几个妇女悄悄记下手法。我注意到王秀兰在药碗里又添了两勺黄芪。
老中医捻着胡子点头:"气血运行之理相通。"他的手指残留着药材痕迹,在阿勇胸口虚按两下,"此子本就体虚,强行加练..."
"我知道。"林桂花突然开口,"昨天陈医生说过,血压高的人不能剧烈运动。"她手上的动作没停,额头汗珠滚落,"但阿勇他..."
阿勇爹突然揪住儿子衣领:"你是不是偷练了?"少年悠悠转醒,嘴唇翕动:"想赶上...桂花姐..."
王秀兰端着药碗出来:"趁热喝。"褐色的汤汁腾起热气,她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熬药的蒸汽,"配上黄芪党参,补气活血。"
"训练加调理。"林桂花接过药碗,喂阿勇慢慢啜饮。我看见她袖口沾着草屑和药渣,混着冷汗黏在皮肤上。
"以后都这么办?"李婶试探着问。她家娃正偷偷比划刚才的推拿手法。林桂花点头:"先测血压,再定强度。"她转向老中医,"您能帮忙把把脉吗?"
老人捋须而笑:"倒是可以。"他扫了眼场中情形,忽然指向晒谷场东头,"那里光线正好。"几个家长互相对视,有人悄悄把孩子往前推了推。
林大山这时走过来,手里攥着封信。他脸色发白,眼神却亮得吓人。我瞥见信封右下角的红色印章,是县医院的。
"桂花。"他声音有点抖,"你看看这个。"林桂花接过信时,阿勇突然抓住她手腕。少年眼里泛着水光:"让我继续练..."
"等你好些。"她轻轻抽回手,指甲又划过掌心。这次我注意到,她手心里有道浅浅的红痕。
日头终于爬上屋檐。我数了数,新来了七个孩子。林桂花正在给一个姑娘量血压,汞柱缓缓上升。阳光落在刻度盘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斑。
老中医在另一头把脉,嘴里念叨着气血经络。王秀兰熬药的蒸汽飘到训练场,混着晨露的清气。林大山收起信封时,我看见他袖口露出半截折角的课本,和三年前一样。
\[未完待续\]日头爬上屋檐时,晒谷场东头支起两张条凳。林桂花把血压计缠在最后一个孩子胳膊上,汞柱晃晃悠悠停在130的位置。
"正常。"她松开气囊,袖口药渣蹭到条凳腿。王秀兰熬药的蒸汽飘过来,在她鬓角凝成水珠。我数了数新来的七个孩子,有两个正偷偷比划刚才学的推拿手法。
老中医那边传来啧啧声:"这娃脉象虚浮。"他枯枝般的手指按在小男孩腕子上,"得忌寒凉。"话音未落,王秀兰已经往药壶里添了片生姜。
林大山突然拽我到草垛后。他手心全是汗,攥着的信纸沙沙作响:"县医院要招文书。"喉结滚了滚,"带编制。"我盯着他袖口露出的课本折角,想起三年前他替我抢红薯时也是这样攥着拳头。
晒谷场西头突然喧闹。李婶家的闺女崴了脚踝,正抱着小腿抽抽搭搭。林桂花提着药箱小跑过去,纱布和膏药的气味混着晨露漫开来。她给小姑娘包扎时,我看见她特意把绑带松了半寸。
"训练量得重新算。"她抹了把汗,指甲又划过掌心那道红痕,"加上体质差异。"话音被村口突兀的汽车喇叭截断。
邮差跳下绿色三轮车,甩出个牛皮纸包裹。林桂花剪开包装时,油墨味的试卷散落一地。她弟弟收信时的表情突然浮现在我脑海——那种想藏又藏不住的雀跃。
"月考卷。"她抽出一张递给我,"物理题偏难。"铅字油墨蹭在我指腹,恍惚看见晒谷场上的沙袋变成了砝码,深蹲动作化作受力分析。风掠过草垛,捎来远处火车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