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驱散了山林间最后一丝晨雾，却驱不散夏柠心头沉甸甸的寒意。与“狐影”的短暂会面，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每一步都惊心动魄。那狐狸面具人慵懒却洞悉一切的眼神，精准的情报，以及看似“公平”实则强势的交易，都让夏柠如芒在背。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沿着来路，凭借记忆和对地形的敏锐，以最快的速度向水帘洞潜行返回。一路上，她更加警惕，时刻注意着是否有人跟踪。所幸，并未发现异常。
当她重新拨开水帘，回到那个潮湿却暂时安全的洞穴时，发现十一已经醒了，正靠坐在石壁边，就着洞口透入的天光，仔细研读着一张羊皮纸——正是那份“烬余”遗址结构图。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惯常的锐利和冷静，只是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显示她依旧在忍受着伤痛的折磨。
听到动静，十一抬起头，目光落在夏柠身上，扫了一眼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和凝重的神色，便大致猜到了结果。
“见到‘狐影’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但语气平稳。
“嗯。”夏柠在她身边坐下，接过十一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然后详细地将山巅会面的经过，以及“狐影”提出的交易条件，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包括黑风峪“商队”的动向和“影杀”首领可能的位置。
十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在听到“狐影”索要核心区域地图和卷轴、“赤晶（伪）”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当夏柠说到她最终答应了交易，但要求对方提供实时动向时，十一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是赞许，又似是担忧。
“你做得对。”待夏柠说完，十一缓缓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羊皮纸的边缘，“眼下我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用烫手的东西换取喘息之机，是唯一的选择。黑风峪的人下午就会搜到附近，‘影杀’首领行踪不明更是大患。‘狐影’暂时不会动我们，他们想要更多。”
“你觉得……他们真的会守信吗？”夏柠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虑，“还有，他们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连我们拿到了什么、藏在哪都知道？”
十一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洞外轰鸣的瀑布，声音飘忽：“‘狐影’的信誉……在达成目的前，通常还算可靠。因为他们要的从来不是一时的灭口，而是长久的利益和……掌控。至于消息来源……”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阿悍是我的人，不会背叛。只能是……我们拿到东西、返回这里的路上，被他们盯上了，或者……这水帘洞附近，早就被他们布下了我们不知道的耳目。”
夏柠心中一凛。如果连这处十一精心挑选的藏身之所都不再绝对安全，那她们真的已无处可藏。
“交易的东西，怎么准备？”夏柠问。地图好办，临摹一份便是，但卷轴和“赤晶（伪）”……
“地图，我来处理。”十一说着，从怀中（她似乎总有办法在紧要处藏东西）取出一小截炭笔和一张韧性极佳的薄皮纸，就着膝盖，开始对照着羊皮原图，快速勾勒起来。她的手法熟练至极，线条精准，关键处分毫不差，甚至连一些模糊的注解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只是关于“心炉”核心入口和内部最危险区域的几条关键通道和标注，被她巧妙地做了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改动和省略。
“这样……就算他们拿到，想找到真正的核心，也要费一番周折，甚至可能走入歧途。”十一画完最后一笔，吹了吹炭灰，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夏柠看得暗暗佩服。十一的谨慎和老练，远超她的想象。
“卷轴和‘赤晶（伪）’……”夏柠看向藏匿东西的岩缝。
“给他们真的。”十一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坚决，“假的骗不过‘狐影’。而且，那卷轴上的邪法记录和残次品‘赤晶’，对我们用处有限，甚至可能引来灾祸。丢出去，既能暂时满足他们，或许……还能看看，他们到底想用这些东西做什么。”
夏柠明白了十一的意思。交出真东西，既是诚意，也是一种试探和……祸水东引。她不再犹豫，起身从岩缝中取出油布包裹，小心地展开，将那卷记载着“赤晶”炼制邪法的皮质卷轴和那个装着几颗暗红色“赤晶（伪）”的琉璃瓶单独取出，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
“一个时辰后，东南下山，第三个岔路口左转，雷击老槐树下第三块石板。”夏柠重复着交接地点。
十一点点头，将临摹好的地图也卷好，递给夏柠：“小心。放置时留意四周，确认无人跟踪。放置后立刻返回，不要停留，不要试图观察谁来取。”
“我明白。”夏柠将两样东西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这趟出去，风险依然巨大，但必须去做。
“等等。”十一忽然叫住她，从自己破烂的衣衫内衬里，撕下一小条看似普通的灰色布条，递给夏柠，“把这个，系在老槐树最高那根断枝上，打一个活结，结头朝东。”
夏柠接过布条，入手粗糙，并无特殊，但十一特意交代，必有深意。“这是……”
“一个记号。给可能也在关注这件事的……‘朋友’看的。”十一没有解释太多，只是道，“照做便是。或许……能多一层保障，或者，多看清一些人的面目。”
夏柠心中疑惑更甚，但见十一不欲多言，便不再追问，将布条小心收好。
她再次检查了随身物品，确认无误，对十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再次没入瀑布的水帘之中。
这一次，她的脚步更加谨慎。出了瀑布范围，她并没有立刻向东南下山，而是先向相反方向潜行了一段，故意留下一些迷惑性的痕迹，然后才绕了一个大圈，悄无声息地向约定的交接地点靠近。
东南方向下山的路，比来时更加崎岖隐蔽。她严格按照狐狸面具人指示的路线，心中默默计算着岔路口。第三个岔路口很快出现，她向左转，前方是一片相对稀疏的树林，很快，她便看到了那棵描述中的老槐树——树干粗壮，中间却被雷电劈开，焦黑一片，一半已然枯死，另一半却顽强地抽出些许新枝，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光影。
树下果然散落着不少石板。夏柠警惕地扫视四周，林木寂静，鸟鸣啁啾，并无异常。她耐心地等待了片刻，确认无人埋伏，才迅速靠近。
她数到第三块石板，石板边缘长满青苔，看起来与周围无异。她用力将其撬开，下面是一个浅浅的土坑，坑底果然放着一个锈迹斑斑、但密封性看起来不错的扁平铁盒。
她快速打开铁盒，里面空空如也。她将临摹的地图卷轴和装着“赤晶（伪）”的布包放入盒中，盖上盒盖，然后将石板复原，尽量抹去撬动的痕迹。
做完这些，她迅速退开几步，抬头看向那棵雷击槐树。最高处那根斜指向天空的断枝，在风中微微摇晃。她深吸一口气，看准时机，猛地发力，身形轻盈地跃起，抓住较低的枝干，几个起落，便攀上了那根断枝。她将十一给的灰色布条，快速而牢固地系在断枝最显眼的位置，打了一个特殊的活结，并将结头仔细地调整到朝向正东方向。
做完这一切，她不敢有丝毫停留，如同受惊的狸猫般滑下树干，落地无声，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来路疾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从撬开石板到系上布条，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十息。她严格按照十一的叮嘱，没有停留观察，也没有试图隐藏起来看谁来取货。
返回的路上，她依旧选择了一条更加迂回隐蔽的路线，时刻警惕着身后。幸运的是，一路平静，并未遇到任何阻拦或跟踪。
当她再次穿过水帘，回到洞中时，十一依旧靠坐在原处，只是手中多了一根削尖的树枝，正在地上划着什么图案。听到夏柠回来，她抬起头。
“顺利？”
“顺利。东西放了，布条也系了，结头朝东。”夏柠简短地回答，在她身边坐下，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
“很好。”十一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地上划出的图案，那似乎是一个简易的方位图，标注着几个点。“接下来，就是等待了。看看我们的‘交易’，能换来多久的安宁，又能……搅动多大的浑水。”
她的话意味深长。夏柠看着地上那个简陋的图案，又想起那根系在醒目处的灰色布条，隐隐感觉到，十一在下一盘更大的棋，而这步“交易”，或许只是抛出的一个诱饵。
洞内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有瀑布永恒的水声轰鸣。但洞外，因昨夜“烬余”异动和各方势力汇聚而绷紧的弦，是否真会因为这看似不起眼的“交易”而发生变化？
黑风峪的“商队”正在逼近。“影杀”首领行踪成谜。“狐影”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又会如何动作？而那根系在树梢、结头朝东的灰色布条，又会引来何方“神圣”？
所有的疑问，都如同洞外氤氲的水汽，弥漫不散，等待着被下一阵风吹动，显露出其下隐藏的狰狞面目。
夏柠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了眼。她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片刻。因为她知道，短暂的平静之后，必然是更加猛烈的暴风雨。
而她们，已无处可退，唯有握紧手中一切可用的筹码，在这黑暗的棋局中，挣扎求生，寻那一线破局的微光。
时间，在等待和未知中，缓缓流淌。
（一百章啦！下个周末更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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