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快!”
那突如其来的、嘶哑而急切的低吼,如同绝境中垂下的蛛丝,瞬间攫住了夏柠和十一即将沉没的心!声音来自侧后方不远处的树丛阴影,距离极近,显然说话之人一直潜伏在附近,甚至可能目睹了她们被前后夹击的窘境!
是谁?!是敌是友?!为何在此时现身?!
电光石火间,夏柠脑中转过无数念头,但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身后的猎犬狂吠和追兵脚步声已近在咫尺,窝棚方向的人影也开始骚动,向着这边指指点点,火光晃动!没有时间犹豫了!
“走!”十一也当机立断,用尽最后力气推了夏柠一把,示意她跟着那声音的方向。
两人毫不犹豫,放弃原本向侧面树林突围的计划,转身扑向声音传来的那片黑暗树丛!刚冲进去,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夏柠的手腕,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将她向更深的黑暗中拉去!另一只手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十一。
“低头!紧跟我!”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简短急促。
来人似乎对这片地形了如指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中穿梭,速度快得惊人,却又总能精准地避开树木和沟坎。夏柠和十一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自己狂乱的心跳,以及身后迅速逼近的追兵怒喝和猎犬愈发兴奋的吠叫。
“分开搜!别让他们跑了!”
“汪汪汪!”
追兵显然发现了她们的转向,立刻分头包抄过来。但引路之人极为狡猾,带着她们在林中绕了几个诡异的圈子,又突然转向,冲入一条极其隐蔽、被藤蔓完全覆盖的狭小山沟。山沟内乱石嶙峋,水流潺潺,气味复杂,很好地干扰了猎犬的追踪。
“这边!”引路人毫不停顿,拉着她们沿着山沟向上游疾行。约莫跑了半盏茶功夫,前方出现一道陡峭的崖壁,崖壁底部,赫然有一个被浓密蕨类和树根遮掩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
“进去!”引路人将夏柠和十一先后推进洞口,自己则最后一个闪身而入,并迅速用洞口垂落的藤蔓和一块看似随意的大石巧妙地遮掩了入口。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三人剧烈而压抑的喘息声。洞外,追兵的呼喝声、猎犬的吠叫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似乎在洞口附近徘徊搜索了片刻,最终骂骂咧咧地渐渐远去,显然并未发现这个极其隐蔽的入口。
危险暂时解除。
洞内死一般的寂静。夏柠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心脏仍在狂跳,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河水还是夜露。十一则靠在她身边,身体因脱力和伤痛而不停颤抖,呼吸滚烫。
“多……多谢相救。”夏柠喘息稍定,向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方向,低声道谢,声音带着警惕,“不知恩公高姓大名?为何出手相助?”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只有轻微的衣料摩擦声。随即,一点微弱的火光亮起——是引路人擦亮了火折子,点燃了一小截似乎是随身携带的短小蜡烛。昏黄摇曳的烛光,勉强照亮了这个不大的洞穴,也照亮了引路人的脸。
那是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汉子,肤色黝黑,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木讷,属于扔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但那双眼睛,在烛光下却异常明亮锐利,透着一种久经风浪的沉稳和警惕。他穿着一身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粗布短打,身上带着山野之人特有的尘土和草木气息,但夏柠注意到,他握蜡烛的手指关节粗大,虎口有厚茧,显然是常年用刀或某种兵器所致。而且,他刚才展现出的身手和潜行能力,绝非普通猎户或山民能有。
“叫我‘灰隼’就行。”汉子的声音依旧嘶哑,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受人之托,在此接应二位姑娘。”
受人之托?夏柠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那根系在槐树断枝上、结头朝东的灰色布条!难道十一那个记号,引来的“朋友”就是他?!是十一安排的后手?
她下意识地看向十一。十一靠在洞壁上,半阖着眼,似乎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但听到“灰隼”的名字和“受人之托”几个字时,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并未出声,仿佛是默认了。
果然是十一的安排!夏柠心中稍定,但警惕未消。这个“灰隼”,是“狐影”的人?还是十一另外的势力?
“灰隼大哥,”夏柠斟酌着措辞,“多谢你及时援手。不知托付之人……”
“不该问的别问。”灰隼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举着蜡烛,仔细打量了一下十一的伤势,眉头微蹙,“伤得很重,需要立刻处理。这洞不能久留,黑风峪的人搜不到,很快会扩大范围。跟我来,去更安全的地方。”
他说着,走到洞穴深处,在一面看似普通的石壁上摸索了片刻,用力一推。只听“嘎吱”一声轻响,石壁竟然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更窄、更深的通道!这洞穴之内,竟然还有暗门和密道!
灰隼率先钻了进去,举着蜡烛示意她们跟上。夏柠搀扶起十一,紧随其后。密道狭窄曲折,空气浑浊,显然是人工开凿,年代久远。灰隼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脚步不停。
“这里是……什么地方?”夏柠忍不住低声问。
“早年山民躲避兵祸匪患修的暗道,废弃很多年了。”灰隼头也不回地答道,“知道的人不多。托付之人让我在此接应,也是看中了这里的隐蔽。”
又是托付之人。夏柠不再多问,默默记下路径。约莫在密道中穿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了向上的台阶。爬上台阶,推开头顶一块厚重的木板,三人钻了出来。
外面是一个更加宽敞、干燥的山洞,洞顶有裂缝透下微弱的星光,显然已接近山体另一侧。洞内有简陋的石床、石桌,角落堆着些干柴、瓦罐,甚至还有一口用石板盖着的小水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和一种防虫的草药味。这里显然是一个经营了不短时间、设施相对齐全的秘密据点。
“暂时安全了。”灰隼将蜡烛固定在石桌上的一个凹槽里,从角落取出干净的布巾和瓦罐,从水窖中打了些清水。“先处理伤口,生火取暖。我去外面看看风声,顺便弄点吃的和药。”
他说完,将布巾和清水放在夏柠手边,又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摸出火折子和一些干柴,熟练地生起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光驱散了洞内的阴冷和黑暗,也带来了久违的暖意。
做完这些,灰隼对夏柠点了点头,便转身再次钻入那条密道,消失在黑暗中,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洞内只剩下夏柠和十一,以及噼啪燃烧的篝火。
夏柠不再耽搁,立刻开始为十一处理伤口。她小心地解开十一左臂早已被血污浸透的绷带,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火光下,皮肉外翻,边缘红肿,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流出发黄的脓液,显然已经严重感染。夏柠看得心头一紧,连忙用清水小心清洗,然后从自己怀中取出阿悍带来的上好金疮药和消炎药粉,仔细地撒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整个过程,十一紧咬着下唇,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淋漓,却硬是没哼一声。
处理完伤口,夏柠又喂十一喝了点水,服下消炎镇痛的药丸。篝火的温暖让十一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脸色也似乎好了一点点,但依旧虚弱不堪,靠在石床上,闭目养神。
“那个灰隼……是你安排的后手?”夏柠在十一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问道。
十一缓缓睁开眼,浅瞳映着火光,带着一丝疲惫和深沉。“算是吧。那布条……是给他的信号。他是……一个游离在各方之外,但偶尔可以‘借用’力量的人。背景很复杂,与‘狐影’、甚至与宫中,都有些说不清的关系。但……他欠我一条命,也讨厌‘三羽’和黑风峪背后那帮人的做派。所以,这次肯出手。”
游离各方之外?与“狐影”、宫中有关?欠十一一条命?讨厌“三羽”?夏柠越听越觉得这个“灰隼”神秘莫测。十一的交游和背景,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这里安全吗?黑风峪和‘影杀’的人会不会找到?”夏柠更关心眼前的安危。
“这里是灰隼的地盘之一,他很小心,短时间内应该安全。”十一低声道,“而且,他刚才出手用响箭引开追兵,又带我们走密道,应该已经暂时摆脱了追踪。我们需要在这里待几天,等我伤势稳定,也等你……”
她看向夏柠,目光落在她怀中放着手札和“赤阳髓”的位置:“……研究出一点眉目。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黑风峪的人只是第一波,‘影杀’的首领随时可能出现,‘狐影’那边……交易完成,态度难料。我们必须尽快掌握能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夏柠重重点头。她明白十一的意思。解药,或者说,能克制“牵机”的力量,是她们目前最大的依仗和筹码。
就在这时,密道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灰隼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处理干净的野兔和几株新鲜的草药。
“外面暂时平静,黑风峪的人还在那边山头乱转。我绕了一圈,没发现‘影杀’的踪迹。”灰隼将野兔穿在树枝上,架在篝火上烤,又将那几株草药递给夏柠,“‘地丁草’和‘蛇莓根’,捣碎了敷在伤口上,清热解毒,对溃烂有奇效。内服的话,用量要减半,性太寒。”
夏柠接过草药,道了谢。她认得这两味药,确实是清热解毒的良药,看来这灰隼对医术也颇有了解。
灰隼不再多言,专注地翻烤着野兔。很快,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声响,肉香弥漫开来,勾得早已饥肠辘辘的夏柠食欲大动。
野兔烤好,灰隼撕下最肥美的后腿递给夏柠,又将另一条腿和胸脯肉仔细剔下,放在洗净的树叶上,递给十一。他自己则只撕了少许肉,慢慢嚼着。
简单的食物,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洞中,却显得格外珍贵。温暖的火光,食物带来的热量,以及暂时安全的喘息之机,让夏柠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但她也知道,这平静如同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饭后,灰隼收拾了残骸,又检查了一下洞口和密道的遮蔽,然后对夏柠道:“你们歇着,我守上半夜。下半夜你来换。”说完,他便走到洞口附近的阴影里坐下,抱臂闭目,如同融入岩石的雕像,气息瞬间变得若有若无。
夏柠扶着十一在石床上躺好,给她盖好灰隼不知从哪找来的、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的皮褥。十一很快便因药力和疲惫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似乎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夏柠自己则在篝火旁坐下,取出父亲的手札和“赤阳髓”,就着火光,再次沉浸入那浩如烟海的医理和药性推演之中。这一次,有了“烬余”卷轴上的邪法记录作为反面教材,有了亲身接触“赤阳髓”的体验,再看手札中那些关于“阴阳调和”、“以正克邪”的论述,她似乎有了更多、更具体的感悟。一些以往觉得玄奥难懂的词句,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在她脑中与“赤阳髓”那灼热而纯净的能量,与“牵机”那阴诡甜腻的毒性,不断碰撞、印证、推演……
夜,在寂静、火光和思维的剧烈燃烧中,缓缓流逝。洞外,山林依旧沉睡,只有夜风呜咽,仿佛在低语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在距离这处山洞不知多远的黑暗中,几双冰冷的眼睛,正通过不同的方式,“注视”着这片刚刚平息了短暂纷扰的山林。
猎犬的吠叫已经停止,但无形的网,正在更深处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