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地上，脚踝一动就疼。叶临渊没再说话，只是把外袍脱下来铺在泥地上，冲我抬了下下巴。我愣了两秒，明白他是让我别直接坐着脏土。

我没推辞，挪了挪屁股坐到他衣服上。布料还带着体温，挺暖和。

“你不走？”我问他。

“等你。”他说。

我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小孩，摔一下就能哭着找娘。”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没什么波澜，“但你现在站不起来。”

我张了张嘴，没接话。确实，刚才试过两次，脚一用力就抽着疼，根本撑不住身体。

巷口那辆轿子歪在墙边，木头裂了缝，两个轿夫被官差扶着上了另一辆马车，看样子伤得不轻。灰袍人早就没了影，现场只剩下些围观的人还在指指点点。

“你说……他们是不是早安排好了？”我盯着那匹被拴住的马。

“换轿夫，引你走这条路，选这个巷子。”叶临渊声音很平，“不是临时起意。”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一直以为自己躲得够远，吃点心、晒太阳、记账、打盹，谁争谁斗都跟我没关系。可有人偏偏不想让我清闲。

“我到底碍着谁了？”

“你活得不像个贵女。”他淡淡道。

我一怔，随即笑出声，“所以我就该天天写诗、赴宴、抢男人？”

“有些人觉得，你就该那样。”

我撇嘴，“那他们活该焦虑。”

说完我自己都愣了。这话听着像在硬撑，其实心里有点发虚。刚才那一撞，我真以为自己要完了。心跳到现在都没完全稳下来。

叶临渊忽然蹲下来，伸手探了探我脚踝。

“肿了。”他说。

我缩了一下，“别碰！”

“不碰怎么知道伤成什么样？”

“我又不是没见过扭伤。”我嘴上说着，却没再往后躲。

他手指按了按，我倒吸一口冷气。

“疼就别忍着。”

“谁忍了？我只是……怕痒。”

他抬头看我一眼，没拆穿我。

阳光斜斜地照进巷子，灰尘在光里飘着。我们俩就这么坐着，一个蹲着，一个靠着墙。周围人渐渐散了，官差也收了笔录准备离开。

“你干嘛一直跟着我？”我终于问出口。

“我没跟着你。”

“那你为什么刚好出现在那儿？”

“我说了，我去买点心。”

“巧得离谱。”

“西市这家杏仁饼，我也爱吃。”

我翻白眼，“你还真把自己当吃货了？”

他没笑，但眼角微动了一下。

我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说你见过我家轿夫？”

“嗯。”

“你什么时候见的？”

“你出门三次，我都见过。”

我瞪大眼，“你监视我？”

“我只是路过。”

“哪有这么巧的事，每次都在？”

“你去的地方不多，时间固定，路线也差不多。”他顿了顿，“想不见都难。”

我噎住。

合着我在别人眼里，就是个行走的点心路线图？

“所以你是故意等我的？”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我不确定。”

“不确定什么？”

“不确定他们是冲你来的，还是单纯想闹事。”

“现在确定了？”

“现在确定了。”

我盯着他，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不是疼，也不是害怕，就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

这个人，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管。他是御史台的人，官不小，身份清贵，救我已经算仁至义尽。可他还在这儿，蹲着给我检查脚，说他知道这不是意外。

他记得我谈分成的事，记得我爱去哪家铺子，连我家轿夫换了人都能一眼认出来。

这些事，不该是一个“恰好路过”的人会注意的。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裂开的鞋尖。

“你干嘛对我这么上心？”

他没立刻回答。

过了几秒，他说：“你那天说‘爱买不买’的时候，笑了。”

我猛地抬头。

“那种笑……很少见。”他看着我，“像是真的不在乎。”

我愣住。

我是不在乎啊。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有点不一样？

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地。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我居然在他面前，一次都没提“我不想惹麻烦”这句话。平时谁要是多看我两眼，我立马就得摆出一副“我很忙，请勿打扰”的脸。可今天，我摔成这样，狼狈得要死，也没赶他走。

更奇怪的是，我不想赶他走。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花凝玉，一向信奉三不原则：不争、不抢、不心动。结果现在，坐在这条破巷子里，脚疼得要命，脑子也乱得要命。

“你……以后还会来西市吗？”我试探着问。

“看你去不去。”

“我要是不去呢？”

“那我也不去。”

“你要是因为我不去，那我不如去一趟。”

他嘴角动了动，“所以你是想去？”

“我是怕你断了口粮。”

“我不挑食。”

“那你刚才为什么只吃那半块杏仁饼？”

“因为是你给的。”

我一下子卡壳。

这话太直了，直得我耳朵发烫。

我赶紧低头假装整理裙摆，手却不小心碰到他刚才铺地上的外袍。布料皱巴巴的，沾了泥，袖口还有道裂口——那是他拉我时蹭的。

我盯着那道口子，忽然说不出话。

这个人，明明一身干净规矩，却为了把我拽出来，弄脏衣服，划破袖子，站在一堆碎木头和血迹里，跟官差交涉。

而我呢？我还想着怎么甩开他，怎么装作没事。

“你的袖子……”我小声说，“破了。”

“小事。”

“我可以赔你一件。”

“不用。”

“那我请你吃顿饭总行吧？好歹算感谢。”

“你请我吃点心就行。”

“你还惦记着吃的？”

“不吃饱哪有力气救人。”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完又觉得不对劲。我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他带节奏？

可这节奏……好像也不讨厌。

巷子里安静下来，只剩风吹过的声音。

我偷偷看他侧脸。眉骨挺的，鼻梁高，嘴唇薄，长得是好看，但平时绷着，一点笑意都没有。可今天，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是松的。

“你平时……也会对别人这么好吗？”我问。

“不会。”

“为什么对我例外？”

他转过头，正对着我。

“因为你不一样。”

我心跳猛地快了一拍。

这句话太危险了。

我不是没听过好听话，那些公子哥写诗夸我“清雅如兰”“风姿卓绝”，我都当笑话看。可从他嘴里说出“不一样”，怎么就那么戳人？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把气氛搅混过去，比如“你是不是对每个被你救的人都这么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不想听他否认。

也不想听他承认。

我只想让这一刻停在这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抬头看去，是小桃带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跑过来。

“小姐！可算找到您了！”小桃冲进来，眼睛红红的，“府里听说您遇险，老爷夫人差点晕过去！”

我没动，也没站起来。

叶临渊也没动。

我们俩还坐在原地，一个坐着，一个蹲着，中间隔着半件脏了的外袍。

小桃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叶临渊，嘴巴微微张开，一句话没说，但眼神已经变了。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这个姿势，确实不太寻常。

一个姑娘家坐在地上，男的蹲在她面前，两人靠得挺近，脸上都没什么惊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安静。

“我脚扭了。”我抢先开口，“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