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黛媤听见自己沙哑的回响，像老座钟里生锈的发条。

她像早已看透阿怨的笨拙，几步走近，掌心落在阿怨的发顶——温度顺着乱发渗进头皮，像有人把去年冬天的雪悄悄捂化。

“阿怨……别想那么多，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这个词在她舌尖滚过，带着蜜糖外壳，却让阿怨胸口某处旧伤隐隐作痛。

阿怨恍惚记得，也曾有人这样拍过她的头，说“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了……”，可那人的脸早被夜色啃噬得只剩轮廓。

风忽然大了，银杏叶哗啦啦地鼓掌，像嘲笑她贫瘠的回忆。

阿怨点头，幅度轻得如同落叶离地。她牵住阿怨——五指扣五指，掌心贴着掌心，那热度烫得几乎缩回。

阿怨踉跄着被她拖出长廊，阳光像钝刀，一片片削去身上的阴。

院子里的秋千独自悬在枯树下，铁链裹着棕锈，像两条被岁月绞杀的蛇。她把阿怨抱上去，掌心托住肋骨的刹那，阿怨听见自己心跳失控，像被囚的雀鸟扑打笼栅。

铁链发出垂死的吱呀，她的笑却愈发轻盈，像给旧机器点上新油。

“阿怨，你来坐这个秋千，我推你！”

风从耳廓掠过，带着铁锈与泥土的腥。世界开始摇晃，天空被秋千剪成忽大忽小的蓝。

阿怨盯着脚尖，鞋尖的泥块在晃动中剥落，像一块块褪色的痂。

她在背后笑，笑声撞在枯枝上，又弹回阿怨的耳膜，叮当作响。

“阿怨，你今年几岁了？”

“七岁。”我听见自己细小的回声，像缝衣针落在青砖上。

“阿怨……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星星一样！”

星星？阿怨眨了眨眼，长睫扫过视野边缘，像黑夜里扑火的蛾。

风突然温柔，托起我额前的碎发，也托起阿怨沉甸甸的胸口，仿佛有人悄悄在那层硬痂上划了道口子，漏进一丝光。

秋千再荡高时，阿怨听见铁链呻吟，像替她发出久违的笑声。

黛媤不死心地追问喜欢与讨厌，阿怨吐出“吵闹”二字，声音轻得能被风撕碎。

其实阿怨想说，讨厌的是被丢弃、是被嫌、是夜里蜷缩着听自己心跳的回声。

但她一句“那阿怨觉得我吵吗”把阿怨逗回喉咙，阿怨摇头，发梢扫过锁骨，像黑天鹅掠过暗湖。

她于是笑得更加明亮，推秋千的动作也愈发轻快。

阳光透过枯枝，在她脸上撒下碎金，又滑到手背，像一封被拆开却无人阅读的信。那一刻，阿怨竟生出贪念：如果时间停在铁链不再吱呀的瞬间，算不算一种拥有？

“阿怨，我会一直陪着你，但是总有一天，我可能会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你会想我吗？”

铁链骤停，惯性把阿怨心口抛向空中，又重重摔回胸腔。阿怨脚尖抵地，转头，第一次认真打量着黛媤：瞳仁深得能装下整个夜空，却在她凝视时微微颤动。

“你……要去哪？”

“我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再也找不到我……”

远？有多远？

“……为什么？”

她别过脸，笑意像被风吹皱的湖面，很快又强行抹平。“只是……打个比方……”

阿怨轻轻“噢”了一声。枯枝在头顶交错，像无数伸出的手，却没人能抓住下坠的午后。

风停了，银杏叶终于落地，发出极轻的“嚓”。阿怨弯腰，拾起一片碎叶，叶脉里还凝着去年的霜。

阿怨把它夹进衣兜，像夹住一枚尚未说出口的愿望——如果星星终会熄灭，至少让她留住这一瞬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