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她重新坐回秋千上，静静地看着远处，一句话也不说。黛媤也回到了她身边，继续推秋千，过了一会儿，却突然停了下来，阿怨没有回头，她知道黛媤在自己身后。

“你……先等一下……我……该回去了……”

那声音像细沙滑过玻璃，带着温热的颤。

阿怨回头，却只抓住她衣角掠走的弧线。她笑，眉尾挑成两弯新月，吊梢眼盛满欲坠的夕照。

“阿怨……明天再见……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

她把手扬成一面小小的旗，旗在暮色里融化。阿怨张开口，名字却卡在喉咙，化成一块冰。

铁门吱呀，院长姐姐的影子覆住阿怨：“不早了，该回去了。”

阿怨垂下头，鞋底擦过碎石，沙沙声像替她回答。

“你要多和其他小朋友交流，知道吗？”

“……嗯。”

“别害怕，慢慢来。”她的掌心在阿怨发顶停驻，温度透过发隙渗进来，却到不了心里。

她随口又问：“你刚刚在和谁交流？”

阿怨抿唇，齿间碾出那个名字：“……黛媤……”

院长姐姐的指尖在阿怨的发上轻轻一顿，像被看不见的刺扎住。

“……黛媤？”她回忆的空洞声在走廊回荡，撞出冰冷的回音。“没见过啊，长什么样？”

“她……是今天来的……”阿怨替那空白着色，却只能给出最黯淡的颜料，“……想不起来了……她……很漂亮……有对吊梢眼。”

院长姐姐最终放弃，拍拍阿怨的肩：“好啦，先回房间吧。”

夜里，月光像一层薄盐敷在天窗。阿怨数着木纹，数到厌倦，仍不敢闭眼——怕再睁眼时，连那一点朦胧的吊梢眼也蒸发。

第二天，晨雾像打翻的牛乳。孩子们尖细的笑声在院里炸开，阿怨却只听见铁链的呼唤。

阿怨坐回秋千，让木板一下一下撞碎风，也撞碎时间。

直到晚饭的钟声敲出铜味的黄昏，黛媤才从长廊尽头跑来。她的影子先抵达，像提前抵达的吻。

“阿怨！”

阿怨点头，喉咙里滚出单音节：“嗯……”

“有没有想我？”

风把她的刘海吹乱，露出饱满的额头。我盯着那道弧线，忽然觉得口渴。“嗯……没有。”

她嘟嘴，像被抢走糖果的小孩。阿怨偏头，枯草在脚边颤抖，替她补一句：“也许吧。”

她即刻笑得比夕照更亮：“你真可爱！”

可爱？

“我……不可爱。”

“诶~可是我觉得你就是可爱呀！”

她指尖突袭，捏住阿怨的脸颊。

肌肤相触的一瞬，像有橙皮被剥开，清苦的香扑鼻。

阿怨唔了一声，却没逃。那温度顺着颧骨爬进耳廓，烫出隐秘的火星。

“阿怨……你真的好可爱啊……”

“可爱是什么？”阿怨的声音哑得像被风吹散的棉絮。

黛媤愣住，睫毛扑簌，像受惊的蛾。“就是……让人很喜欢的意思……”

喜欢。

这个词阿怨第一次听见，却像早已在胸腔里长出锈迹的锁，被她一句话拧开，落下簌簌碎屑。

黛媤忽然掏出一粒棒棒糖，橙色的糖纸剥开，夕阳被揉进薄膜里。“给！”

“给我的吗？”

“嗯……你尝尝！”

甜意在舌尖炸开，像有人在耳畔低声放了一场烟火。

阿怨含着糖，不敢咬，怕碎裂的声响惊走这短暂的安宁。

糖在齿间慢慢瘦下去，像月亮被夜空啃食。

“这是给你的奖励，奖励你听话。”

阿怨吮着剩下的酸涩与甜，点头。

风掠过，枯草俯身，像替她保守一个无人认领的吻。

她只是听，并不怎么发表意见，黛媤见她不说话，又凑近了一点：“阿怨……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阿怨想了想，然后问：“你想听什么？”

黛媤歪了歪头：“比如……你有什么爱好，或者梦想什么的？”

她想了想，然后轻声回答：“爱好……没有”她确实没有爱好，她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梦想……也没有”确实，她没有梦想。

黛媤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没关系啦，以后会有爱好和梦想的！”

她只是继续听黛媤说话，不插嘴，黛媤突然说：“阿怨……你长得真的很漂亮！”

她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又摇摇头：“不漂亮”

黛媤似乎很不赞同：“不，你真的很漂亮！”

她没再反驳了……她不常与人交流，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黛媤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相信，于是又强调了一遍：“我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很漂亮！”

院长姐姐走过来，微笑着向阿怨招手：“你在和谁聊天呢。”

阿怨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黛媤，但黛媤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没有踪影。

她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人……”

院长姐姐似乎觉得她只是在和空气对话。

她只好又补充道：“我一个人……”

院长姐姐皱了皱眉，但没有多说什么：“好啦，默默，我们先吃饭吧。”

“默默”是院长姐姐取的名字，因为她一直喜欢沉默地一个人呆着，虽然是阿怨一直不承认的名字……

她点点头，沉默地跟着院长姐姐回房间吃饭。

她一直保持着很少说话的习惯，但她见了黛媤，虽然没说什么话，但她的表现已经让院长姐姐感到奇怪了……

“她似乎在自言自语……看起来……甚至有点……疯狂……”

院长姐姐有些担心，她觉得阿怨可能需要心理疏导，她一直认为阿怨是不爱说话，而不是精神有问题，毕竟她虽然不爱说话，但很聪明，不会做傻事。

“她只是不太会表达，又不喜欢说话罢了”院长姐姐也想过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但阿怨一直拒绝，她总是很抗拒别人碰她。

她吃过饭便回房间了，院长姐姐安排她洗了澡，然后阿怨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寥寥无几的星星，她盯着天上的星星看了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

她睡不着，她在想，为什么黛媤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为什么不让向任何人提起她，她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又想到了黛媤给她棒棒糖的情景，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回忆起这些，只是突然有了想吃糖的念头。

她翻身下床，悄悄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向外面，她对这个地方很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

她循着记忆，来到了院长姐姐的办公室。

她本想把门锁解开，却发现门根本就没锁上，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很黑，但她还是走到了院长姐姐的办公桌前，桌上放着几盒糖，她拿了一盒，她打开糖盒，里面装着五彩斑斓的糖果，她从未见过这么多不同的糖果。

然后她只是拿了一颗橙子味的糖，放在手心轻轻捏着，又拿了几颗放进兜里。

她并不是真的特别喜欢橙子味，她只是觉得这个味道很特别……

她拿着糖，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包装纸，把糖放进了嘴里，她感觉……很甜。

她慢慢咀嚼着糖，感受着口腔里弥漫的甜味，她觉得……这种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