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奶瓶、尿布、咿呀学语和偶尔的夜啼中,悄无声息地流淌。乐乐如同春日里汲取了充足阳光雨露的幼苗,一天一个模样地茁壮成长。他不再满足于仅仅挥舞手脚,开始尝试翻身,虽然动作笨拙,却充满了探索世界的执着。他的视力变得更清晰,能追踪更远处的移动物体,对父母的面容也显露出更深的依恋和辨识度。
最重要的是,他进入了语言启蒙的奇妙阶段。不再只是单纯的哭声或满足的哼哼,他开始发出更多元、更复杂的声音。“啊啊”、“喔喔”、“咿呀”成了他表达情绪和好奇的主要方式。他尤其喜欢在沈文琅或高途和他说话时,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认真地盯着他们的嘴巴,小嘴唇也跟着一抿一合,仿佛在努力模仿那些他尚无法理解的音节。
沈文琅和高途沉浸在儿子这每日微小的进步带来的巨大喜悦中。他们会有意识地放慢语速,清晰地对着乐乐重复简单的词汇,比如“妈妈”、“爸爸”、“乐乐”、“奶”。他们并不知道这稚嫩的模仿何时会结出果实,只是本能地、充满爱意地播种着。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透过婴儿房的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高途在书房处理几封紧急邮件,沈文琅则承包了给乐乐换尿布的任务。
经过数月的实践,沈文琅早已不是那个连尿布魔术贴都对付得笨手笨脚的新手父亲。他动作娴熟地将乐乐抱到尿布台上,解开连体衣的按扣,手法利落却轻柔地取下湿漉漉的尿布,用温热的湿巾仔细擦拭干净,再拿起一片干净的,展开,垫好,调整位置,粘贴……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属于他的、精准高效的美学。
乐乐似乎也很享受父亲的服务,他乖乖地躺着,两条肉乎乎的小腿在空中惬意地蹬动着,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上方沈文琅专注而英俊的脸庞。沈文琅一边动作,一边习惯性地低声和儿子说着话,语气是他独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柔和的低沉:
“好了,马上就好……我们乐乐最乖了……”
就在他完成最后一步,正准备给乐乐扣上连体衣的按扣时——
乐乐的小嘴巴忽然用力地抿了一下,粉嫩的腮帮子鼓了鼓,像是在酝酿着什么。然后,一个极其模糊、带着奶气,却异常清晰地指向某个特定含义的音节,从他小小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Pa…pa…”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但在这安静的房间裡,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沈文琅的耳边。
他所有的动作,在那一瞬间,彻底僵住。
准备扣按扣的手指停在半空,维持着一个弯曲的姿势。他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他猛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住尿布台上那个依旧天真无邪、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创造了何等奇迹的小人儿。
乐乐似乎对自己发出的新声音感到新奇,他眨了眨眼睛,看着父亲骤然定格的、近在咫尺的脸,小嘴巴又无意识地动了动,却没有再发出声音。
是……幻听吗?
沈文琅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他是不是太期待,以至于产生了错觉?
然而,那声模糊却指向明确的“papa”,如同拥有实体,依旧在他耳蜗里清晰地回荡,带着孩子口腔里特有的、纯净的奶香气。
不是“啊啊”,不是“喔喔”,是“papa”!
一股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心脏最深处奔涌而出,以无可阻挡之势,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自持与理性构建的堤坝。那热流滚烫地灼烧着他的胸腔,猛地窜上他的眼眶。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视线便迅速地、不受控制地模糊了。
一层温热的水汽,不受控地弥漫上来,覆盖了他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足以让任何对手胆寒的深邃眼眸。
他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迅速泛红的眼眶,泄露了他内心此刻正在经历着何等翻天覆地的海啸。
这是他的儿子。
是他和高途血脉与爱情的结晶。
是这个柔软脆弱、需要他倾尽所有去保护的小生命。
此刻,正用他那尚未熟练的、世界上最纯净的声音,呼唤着他——
“爸爸”。
这个词, 剥除了那层强大的CEO、令人生畏的领袖、冷静而精于算计的商人的所有外衣,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被最原始而深刻的喜悦所淹没的父亲。
高途处理完邮件,想着过来看看父子俩在做什么。他刚走到婴儿房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沈文琅背对着门口,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立在尿布台前,微微低着头,维持着一个准备扣按扣却未曾落下的怪异姿势。而躺在尿布台上的乐乐,正挥舞着小手,发出“啊啊”的声音,似乎在疑惑父亲为什么不动了。
“怎么了?”高途带着笑意走近,以为沈文琅又遇到了什么育儿小难题。
当他绕到沈文琅身侧,看清对方的脸时,他嘴边的话瞬间噎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什么?
沈文琅……那个永远掌控一切、情绪深藏不露的沈文琅……此刻,眼眶通红,深邃的眼眸里氤氲着清晰可见的、未曾落下的水光。那里面翻涌着的,是震惊,是狂喜,是一种近乎虔诚的、被巨大幸福击中的恍惚。
高途的心猛地一跳。
“文琅?”他轻声唤道,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担忧。
沈文琅仿佛这才被他的声音从那个凝固的世界里拉回来。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转过头,看向高途。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一时失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里那如同万马奔腾般的激烈情绪,才用一种沙哑得几乎变调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仿佛生怕惊碎了某个易碎的梦境:
“他……刚才……叫我……”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乐乐身上,那眼神温柔得能融化冰川,“……爸爸。”
高途瞬间明白了。一股同样汹涌的热流击中了他的心脏,他的眼眶也跟着猛地一热。他快步上前,紧紧握住沈文琅微微颤抖的手臂,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真的吗?乐乐……会叫爸爸了?”
沈文琅用力地点了点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Pa…pa…”他低声重复着那个音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挤出来的,充满了沉甸甸的情感。
高途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但那是喜悦的泪水。他看着沈文琅这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激动与动容,再看看懵懂无知却创造了奇迹的儿子,心中被一种巨大的、圆满的幸福填得满满当当。
他靠在沈文琅身边,一起凝视着他们的宝贝。
“乐乐,再叫一次好不好?”高途柔声引导着,声音里带着泪意和笑意,“叫爸爸,爸——爸——”
乐乐似乎被父母之间这浓烈而温暖的情绪所感染,他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一个灿烂的无齿笑容,挥舞着小手,更加起劲地“啊啊”叫着,虽然没能立刻重复那个神圣的音节,但那欢快的样子,已是对父母最好的回应。
沈文琅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摩挲着儿子柔嫩的脸颊,那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无尽的珍爱。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乐乐的小额头上,闭上眼,感受着那温热的、生命的脉搏。
所有的深夜起身,所有的笨拙学习,所有的疲惫与付出,在这一声模糊的“papa”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都化为了值得。
这是他此生,听过的最动听、最昂贵的词语。
无关财富,无关权势。
只关乎生命最初的联结,与最纯粹的爱。
第一次叫爸爸。
如同一颗种子,在父亲的心田破土而出,绽放出世间最绚烂的花朵。
从此,那声呼唤,将是他永恒的软肋,亦是他披荆斩棘、守护一切的最坚硬的铠甲。